想念大院坝(散文)
老家在二郎沟尽头一个叫母猪垭山垭下的山包上,老屋院子住着钟、杨五户人家,钟家住在坎下,我们住山包之上,相距八十来米,中间有一个大院坝。
在那特定的年代,生产队都会建个大点的院坝,用途可多了。随着时代的发展,年轻人外出,又搬走三户,大院坝失去了往日的功能,日渐荒毁。
过去长辈建房讲究个山向、水向,寓意住着平平安安,人才两旺。
老宅是鬼谷岭的支脉,山向从东北方延绵向南,再折回向西回转到池河邓家湾。
母猪垭是山脉中的一个小地名,从这分支向南延伸一座山峰,海拔从八百缓缓下降到四百,山梁浑圆,后劲起伏有力,山梁终点向上凸起,形成一个小山包,老屋就建在山包之上。
房子于清朝中期,由天主教堂所建,土木结构。
虽经历一百多年,墙体完好,檀木整齐。太祖爷爷逃荒至此,见这里山环水抱,土地肥沃,山林茂密,水源充足,当时的山林、土地都是天主堂的,太祖爷爷就给天主堂打长工,不要工钱,只要管一家人吃住就行。
后来太祖爷爷过世,爷爷辈又帮天主教堂干活。
两位爷爷和两位婆婆为人厚道,勤劳朴实,深得管事认可。
清末民初,天主教撤离,将房子连地产卖于刘姓人家,刘家人住着烦事多,经人指点不适合住这,就将房子、地、林扒赠予太爷爷。
说来也怪,自爷爷辈定居后,日子虽过得清苦,但人丁兴旺。
先祖辈人虽然没上过学,但深知文化的重要性,即使再难也要让父辈上学,父亲辈堂兄妹共十六人,都上了初中、高中,在五六十年代那可是了不起的事,为我们这一辈奠定了基础。
那个年代没有公路,出入全靠步行,走出大山是人生奋斗的目标。
后来路通了,为用水方便在河坝边选址重新盖了新房,老宅已无人居住,大院坝也荒掉长满了杂草,但每到过节,兄弟姐妹都要返回老家,把老屋打扫干净,把大院坝的杂草清理清理。
这里是根,有我们童年、少年的回忆和念想,始终有一种扯不断的情结。
老房子略高于大院坝,距老房子有四十来米,位于杨家和钟家之间,坐在老屋院坝可以清楚看到大院坝全貌。
大院坝面积有四百来平方米,过去是集体开会,晒粮的场所。
岁月悠悠,每次走上大院坝过去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勾起无尽的思念和感慨。
大院坝是童年的乐园,老家所在的位置在四新四组,七十年代末改为太平村,四组有十多户人家,因为我们这里较为集中,队上的牛圈、保管室也建在院坝边上,每家每户轮流放牛。
队上二十多个娃娃不上学时基本上都齐聚在这里,大的带小的,打沙包,打腿腿,玩躲猫,抓石子,荡秋千,组成敌我双方争夺阵地,从早闹到晚。
有时也相互打闹,打毕了躲在一边哭一场,过一会儿又玩到一起。
更有趣的是,大院边外侧坡下有很多高大的树木、竹园,五岁时开始练习爬树,大孩子爬上树尖摇晃,小点的抱着树杆使劲爬,不小心摔下来,拍一拍身上的泥土,又往上爬。
到七岁时,已练就爬树的本领,能在树干上单臂吊枝、倒挂金钟等。院坝边的树不管弯直树杆都被摸的溜光。
那年代缺衣少食,队上的柿子树、枇杷树、桃树等,凡是成熟能吃的果子,被我们这帮小屁孩摘了个遍,摘下来兜着拿到大院坝,大家都围过来分着吃。
冬季下雪,大人躲在屋里烤火,伙伴们脸蛋冻得通红,鼻子长流,在大院坝堆雪人,打雪仗,一天下来,衣裤打湿,流个泥巴蛋,天黑了还是舍不得离开。
大院坝是打粮场,从大集体到包产到户,队上收麦子、晒谷子、玉米、打黄豆都是在这里。
记忆中集体土地都种的小麦,收麦季节男女老少齐上阵,割的割,挑的挑,队长提前一天会安排人把大院坝打扫干净,挑回来的麦把一排排地围着院坝边堆放,麦穗向内,杆向外,统一割完后就要打麦子,又称打场。
这季节一般是农忙,男劳动力在坡上犁地准备点苞谷,晒麦打场基本上都是妇女的活。
先把麦把解开,麦尖相对均匀的摆在院坝上,晒两三个小时,上下翻一遍,再晒上一两个小时,这时候妇女们包着头巾,扛着莲架都过来了,排成两边,相对站立,喊着号子,扬起莲架上下翻飞,这边起那边落,那边落下这边又起,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形成一道优雅的丰收曲。
婆婆、母亲、婶婶们都在其中,顶着烈日红火大太阳,脸上挂着汗水,背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湿了都顾不得擦一把,二十多人排着队把这一场麦打完,打完后顾不上休息,就着葫芦瓢喝一口凉水。
又将打过的麦把翻一遍,再晒一会又开打,这一遍打过后麦粒基本脱落到地上,大家七手八脚用羊叉叉起麦秆,抛起老高,让夹在麦秆中的麦粒完全抖落出来。
翻过两遍后,搂的搂,叉的叉,将麦秆推到院坝边上,麦场上将麦粒收聚拢来堆在一块,腾出院坝又麻利铺上麦把。
整个麦场上灰尘飞扬,人人累的汗流浃背,但没有一个人偷闲一点。
打麦需要抢天气,一旦下雨麦粒遇水就会发芽,发霉,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颗粒归仓是农业生产的头等大事。
上年打麦下年晒谷,收苞谷,打黄豆,粮食晒干车净全队人都来分粮。包产到户后,大院坝依然大家轮流共用,相互帮忙把每一颗粮食收回来。
收粮的季节也是最热闹的时候,大人在忙碌,小孩们疯狂地嬉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大院坝也成了队上最具人气的地方。
每年冬季黄豆打毕后,筛下的糠里面或多或少都会有黄豆,小孩们围过来,把糠糠渣渣过细翻一遍,捡起一小碗黄豆,稍大点的伙伴把黄豆倒在院坝中间,抱来黄豆杆杆放在上面点燃。
不一会儿就听到火焰中黄豆炸裂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黄豆的清香。
几个大孩子在火中不停的翻炒,小的捧着脸围坐一圈,望着火中的黄豆。
烧上五六分钟后撤去冒着烟的杆杆,用棍子来回拨弄几下,就露出黑漆漆的火炭和黄豆,有的黄豆还冒着青烟,大孩子用棍子慢慢将黄豆和炭分开,伸手抓起滚烫的黄豆给大家分,一颗,两颗,三颗……
大孩子十颗,小孩子八颗,递到手中赶紧双手接着,黄豆还很烫手,两只小手来回翻腾,嘴巴对着手掌不停地吹气,黄豆粒稍冷一点,捡一颗送入口中,那个香味绝对胜过任何美味。
伙伴们开心地吃着黄豆,吃的快的吃完了望着别人吃,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
“给我吃一颗?”
“不给。”
“哪个叫你吃那么快!”接下来便开始抢,大家嬉戏打闹,一个个嘴巴漆黑,但笑得开心,笑声回荡在大院坝的上空,一直闹到天黑,大人喊叫了还依依不舍的往回走。
大院坝是过往路人的歇脚点,大院坝建在山梁上,这条山梁又是连接中池镇西沙河南郑村通往县城的必经之路,赶个集,走亲戚,每天人来人往。
从大院坝向下是一段很陡的下坡路,向上是一条缓长的上坡路,上下都无住户,只有这个大院坝开阔,平坦,挑柴卖炭背包的走到这里正好歇歇脚。
贤惠的婆婆在院坝边摆着两条长板凳,提一桶水放一个葫芦瓢,小时候不懂事,问过婆婆为啥要放凳子和水,婆婆说给过往的路人行个方便,那时小没明白这个道理,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懂了婆婆的用心。
这是婆婆的至爱善举,自己积德行善为后辈人积福。
大院坝救助讨饭老人,大概在七岁左右,这天婆婆起得早,打扫完屋子去挑水,走到大院坝看院坝中间睡了一个人,婆婆放下水桶,喊了一声无人应,伸手去拉,这人“嗯”了一声,眼睛睁开轻声说道:“救命,救命啊。”
婆婆赶紧叫来院子人,大家找来一些干草,把他抬放到草上。
早晨上学正好看到这一幕,只见这人有六十多岁,头发黑中夹白,非常蓬乱,脸上黢黑,门牙掉了两颗,衣裤破了几个大洞,右手握了根木棍,身边放了个蛇皮口袋,旁边还放了个破碗,一看这是个乞讨的叫花子。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是饿昏了,是得病了。
婆婆返回屋里,烧了开水,端过来递给他,他放在嘴边试了下温度,合适了一口气喝下,仅两三分钟缓过神来,婆婆又端来头天剩下的冷浆粑,只见这人狼吞虎咽的吃下去。
婆婆挑水回来看到他站立起来,便招呼他到屋坐,早上煮好的苞谷糊豆让他吃饱。
下午和弟弟放学回来没见到哪人,婆婆说顺着梁上去南金沟了,那边有个啥远房亲戚。
时过境迁,队上的年青人已搬迁进城,有的旧房子已拆除,村中仅剩老人,过去那些热闹的情景已不再复现,大院坝已失去了往日的功能。
但父亲怀旧,经常用过去的苦来教育我们,做人不能忘本,不能忘根,老家的老房虽然陈旧,但爸爸让我们要常去看看,打扫干净,只有常忆过去的苦,才能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才更加懂得勤俭持家。
老房子和大院坝连在一块,每每走到大院坝看到荒草丛生,心中又升起一股说不出事的酸楚,打扫屋里时,也会将大院坝的杂草割一遍,拿父亲的话说,草长深了,给人的感觉是荒凉。
大院坝为一个时代而生,因需要而建,其自身价值在移民搬迁的大背景下而被画上句号,这是现实的乡村,人为已无力改变。
但大院坝是一代人心中永远的记忆,这里有我们无尽的念想和刻在骨子里的乡愁。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杨荣军,1968年出年,当过农民,工人,自小喜欢文学,现任石泉县城关镇太平村支部书记,村主任;县人大代表,县作协会员,发稿各类散文百佘篇,出版书籍《根在太平》。
责任编辑:韩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