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陵邑的兴衰

2025-06-01
       汉武帝刘彻长眠之地的茂陵,有着丰厚的历史文化遗存,位于陕西省咸阳市兴平东北二道原上,其陵区平面大致呈长方形,东西长9.5公里,南北宽7.0公里,面积66.5平方公里(99750亩)。在广袤的天地间,茂陵陵区由茂陵陵园、茂陵陪葬墓、茂陵邑遗址及修陵人墓地四大部分组成。此处共发现外藏坑400座、建筑遗址14处、陵邑城址1处、修陵人墓地1处及较大陪葬墓123座。其中西汉的“双壁”卫青、霍去病,三朝重臣霍光、“倾城倾国”李夫人、“匈奴后裔”金日磾等当朝重要人物均安葬于此,1961年3月4日,国务院公布茂陵、霍去病墓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茂陵博物馆


       登临茂陵博物馆览胜亭,可远眺汉武帝陵园及周边村落、农田地埂间陵邑的旧址规模。
       茂陵邑始建于公元前139年,是应运武帝在动工修建寿陵后不久而设立的,位于茂陵陵园的东北方,周长11.19公里,面积约5.5平方公里。遗址范围东西长约1.5公里,南北宽约0.7公里,中心区域有汉代古城邑的残迹。茂陵邑作为汉代“陵邑制度”的典型代表,最初是为守护陵墓而设的移民聚居特区,后发展为兼具政治、经济、文化功能的繁华城邑。 
       站在高处,遥想当年汉武帝的茂陵邑,绝非一座简单的守陵城邑。它的诞生,是西汉王朝将“强权政治”国策推向极致的产物。自高祖刘邦迁六国旧贵族于长陵邑开始,历代帝王皆以陵邑为“牢笼”,将关东豪强、富贾、名士连根拔起,囚于关中腹地。至武帝时,这一制度更趋严苛:凡家资三百万以上者,皆需举家迁入茂陵邑,如同将天下财富与威胁一并纳入封建皇权的掌控之中。如历史资料记载:巨鹿耿氏、邯郸马氏等豪族在此沦为寻常门第,游侠郭解虽家贫却因声望过盛被强徙,最终族灭的命运更昭示着皇权对地方势力的绝对碾压。


茂陵邑所在的区域

       现在看来,陵邑制度的精妙之处,在于将“迁徙”化为政治掌控中的无形利刃剑。豪强贵族们离开故土,失去田地财产丰厚的根基,不得不依附皇权。相反在关中地区人口急剧增加,既充实了京畿防卫,又催生出庞大的经济消费市场。正如主父偃所言:“内实京师,外销奸猾”,茂陵邑的朱门甲第间,流淌的不仅是黄金与美酒,更是中央集权的铁血意志。
       站在览胜亭远眺,昔日的茂陵邑如同一幅用黄金与野心织就的浮世绘。城内的“三横七纵”大道可容四辆马车并行,石渠旁甲第连云,酒旗招展。司马迁在显武里巷口与董仲舒论道,司马相如的辞赋被谱成曲调,从倡优云集的安陵邑随风飘来。西域缓缓而来的商队卸下丰盛的果品及琉璃盏映照着豪门宅邸的夜宴,商贾囤积的柏木在昭帝暴卒时暴涨千倍,一场葬礼竟成了富商巨贾的财富盛宴。茂陵邑也汇聚了西汉最杰出的学者与艺术家,如董仲舒在此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思想,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深远影响。司马迁在此完成了伟大的历史著作《史记》,记录了从上古到汉武帝时期的历史,被鲁迅先生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列为前“四史”之首,与《资治通鉴》并称为“史学双壁”。司马相如在此创作了许多著名的辞赋作品,如《长门赋》展现了汉代文学的辉煌。陵邑成为当时西汉时期的文化交流中心之一,其影响力与长安城形成互补。
       茂陵邑的人口密度堪称奇迹,6.1万户、27.7万人的官方记载背后,实际人口或超30万,甚至压过长安全城。历史记载,朝廷重臣田延年试图征收豪富囤积的丧葬物资,反被联手逼死,足见其经济命脉已深入帝国肌理。而“五陵少年”的骄纵,更成为后世纨绔的代名词——他们斗鸡走马,一掷千金,却在无形中消解着六国旧贵族的反叛基因,将危险的能量转化为长安城外的脂粉喧嚣。
       茂陵邑的繁华盛茂权权相互,始终笼罩着脆弱的阴影。其繁荣完全依附于陵邑制度,一旦政策转向,崩塌便是不可避免。时间可以证明一切!在西汉后期,随着中央集权弱化,强制迁徙政策逐渐废止。东汉时期光武帝废除陵邑制度,豪强如脱笼猛虎,重返关东,重建庄园宅邸经济。此时,失去政策扶持的茂陵邑,人口如退潮般的外流,商铺闭户,街巷荒芜,最终沦为当今的普通村落。
       除了历史政策性的原由,更深层的危机在于经济结构的畸形。豪富们通过囤积居奇、高利贷敛财,却鲜少投资生产,这样过度依赖奢侈品消费的市场,在战乱来临时注定了茂陵邑无法真正成为繁华盛茂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
       更重要的一点,汉武帝把全国每年赋税收入的三分之一均花费在陵墓的修建上,时间长达53年之久,丰厚的陪葬品,不言而喻最终招致了毁灭性掠夺。赤眉军破陵时,“取物不能减半”的记载,反衬出地宫的惊人财富。董卓掘陵取宝,将金缕玉衣上的玉片散落民间。黄巢更以四十万大军洗劫陵区,连封土上的炒土都被饥民刮去充饥。但频繁的侵扰加速了茂陵邑的最后一丝荣光也被碾入历史长河的尘土之中。
       自然界的变化也未放过这片富饶的土地。渭河北移,灌溉系统淤塞,昔日“膏腴之地”渐成盐碱荒滩。唐人李贺途经此地时,唯见“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武帝求仙的露台早已坍圮,唯余霍去病墓前的石马,鬃毛间栖着野雀,静观沧海桑田。


茂陵邑所在的位置

       今日的茂陵邑遗址上,村落遍布,农田四野,道路四通八达,处处洋溢着安逸闲趣的人间烟火,村民在农耕生产生活中发现的金银器、玉器、钱币、残碎陶片,无不映射着陵邑的辉煌与繁荣。这座城邑的兴衰,恰似一部微观的帝国史书:以强权塑造繁华,终因制度沦为凋零。它聚集了最耀眼的文化星光,却在盗火与战乱中沉入黑暗。 
       沉思中拨开哀叹,天朗清明,远望汉武帝陵的覆斗形封土依然巍峨,李夫人千年的陪伴,帝王陵区也算完美,但陵邑的繁华已无迹可寻。陵邑的兴衰不仅是汉代盛极而衰的缩影,更揭示了权力、财富与时间博弈的永恒主题——正如李贺诗云:“天若有情天亦老”,茂陵邑的烟雨沧桑,恰是历史长河中一段凝固的叹息。
       今日的茂陵,既是考古学家探索汉代文明的“地下长安城”,也是游人凭吊英雄时代的窗口。若想更深入感受其历史脉络,那么,就来茂陵博物馆畅游茂陵文物陈列与遗址遗迹间,听一听历史千年的独白。

      作者简介:邵程,陕西咸阳人,1969年10月生,中共党员,茂陵博物馆党支部副书记、创优办主任,兴平市作家协会会员。平时爱好广泛,喜欢文学,作品灵感源于茂陵,始于生活,终于感悟。业余写作有《茂陵的风》《茂陵落雪》《茂陵落日》《茂陵秋色》《茂陵网红“去病石”》《茂陵—马踏匈奴的倾诉》《霍去病墓上有具“石棺”》《有种记忆叫“上陵”》《茂陵观迎春花》《新疆喀什之行》《茂陵最美—“中轴线”》《邂逅一场旷世奇缘的表白》《母亲的厨艺人生》等作品在省级刊物均有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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