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父子情
2024-12-11 ｜ 来源：本网
作者：王英
从车间穿过不长不短的走廊，对面就是厕所。李江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到门口，一眼瞥见墙头长出了几珠新芽，他不由得感慨一声：“春风来喽”。这时，“叮铃铃”，李江的手机突急促地响起来。
那串阿拉伯数字非常熟悉了，确切地说是母亲的电话。李江赶紧接通，有些奇怪，母亲接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好象欲言又止。“妈，咋的啦，你一哭把儿子的心都哭成碎了？”经不住住李江的再三追问，母亲仍语无伦次地说：“江娃，不论工作有多忙，你都赶快回来一趟，你爹快不行了。”
本来泛黄的记忆门扉仿佛一下子打开了，闻知噩耗的李江心里有几丝疼痛的感觉。李江也是重情重义的男人，可是打小从记事起，父爱就那样的遥不可及。父亲李树国对他来说淡漠得像一杯冬天的冰水，彼此可有可无一样地存在。
李江冷冷地回答：“他快死了就想起我这个不中用的儿子了，我没时间！”哪知母亲近乎哀求地说：“你一定得回来，否则这辈子再也见到你的父亲了，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李江冲着话筒连说了不下五句“我不回来，妈，你又不是不晓得他曾经怎样对待我的。”母亲在那边嘤嘤抽泣开来，这才简单地告诉李江，是他的生父患了晚期肝癌，医生说最多还能活一个月的时间，具体的情况要等他回去后详谈，一句两句是说不清楚的。
“黑娃儿，拿烟杆……”小伙伴没少嘲笑李江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打了几次架，他忍不住问母亲，但答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甚至有一次，母亲动手打了李江：“不许听他们瞎说。”李江的脑袋“嗡”一声就大了，自己果然是私生子，怪不得李树国从不待见他！百感交集的李江双腿颤抖差点跌倒，许久回过神来，眼神里仍旧掠过一片迷乱。
回还是不回，几乎是一夜未眠，李江的脑子依然乱得像母鸡能在里面孵蛋。直到天边吐出鱼肚白，李江在迷迷糊糊睡着前，猛地拿定了主意，不管怎样也回去一次，必须义正词严地问亲生父亲，为什么要抛弃自己？
再说，母亲的苦苦央求，李江无法拒绝。这个理由足够了。
第二天早晨，李江先向经理请了半个月的假，接着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高铁站，只是在候车室，李江给老婆秀芬简短发了条短信：我回老家了，记得照顾自己。
两天两夜的颠簸，下了火车，李江急忙坐中巴回到小镇莲花。按照事先在电话中的约定，李江在姨父家见到一脸憔悴、双眼红肿的母亲。母子重逢，没有惊喜和问候，李江忐忑不安地坐下，抓紧母亲的手连连问：“妈，快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情还得从还得从头说起。李江的生父叫刘文耀，当年19岁的他长得高大潇洒，是十里八乡众多女孩追求的目标，而18岁的母亲也是十里八乡公认的美女。由于同在一个村庄，刘文耀总是有意无意照顾母亲，哪怕一个会意的微笑，一个简单的动作，在两颗年轻的心荡起圈圈涟漪。没有太多花前月下的浪漫，偶尔约会只是借邻村放电影的机会，他们默契地一路同行，有说有笑，享受着爱的芳香和甜蜜。
眼看着那段美丽的爱情就要瓜熟蒂落，热血沸腾的刘文耀非要去参军，家人和母亲劝说不起作用。刘文耀前脚入伍，或许他根本不知道，母亲连续几天呕吐不止，惊惶失措的她向姨妈诉说了身体变化，才知道自己怀孕了。没任何心理准备的母亲只得胡乱穿上宽大的衣服遮掩，默默地承认着相思的痛苦和生活的不便。母亲肚子却越来越大，家人发现了异常，那还了得，一家人乱成了一锅粥。在那个偏僻、落后的乡村，未婚先孕实在是件丢人现眼的丑事，即使不被唾沫腥子淹死，家人也要跟着遭遇白眼。
家丑不可外扬，无可奈何的外公外婆连夜商量，最后的办法是打算将母亲尽快嫁出去，好的人家不要，最后选定邻村的光棍汉李树国。爱情的花朵枯萎了，母亲只能同意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李树国家徒四壁，又是孤儿，三十好几岁了娶不到媳妇，姨妈上门说媒，走了桃花运的李树国想都没想答应了。不久，生下了李江，接下来添了两个弟弟。
李江屏住呼吸倾听着，压根儿没怀疑母亲讲述的真实性。母亲激动地讲到这儿，李江腾地站起身：“那又怎么样？我现在能够挣钱养活你老人家和自己，已经不在乎谁是我的父亲了。”三十年啊，那是怎样的一种艰辛的日子，谁能抹平李江内心的苦涩和酸楚。母亲仍旧泪水涟涟，声音时而低缓，时而因不停咳嗽：“江娃，我知道你心里一时转不过弯来，可是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只是希望见上你一面，不能让他有生之年带着太多的遗憾走啊。”
在故乡那个屙不出屎的穷乡僻壤，李江侍候了几年薄田薄土，还得忍受继父时不时的暴风骤雨般责打。十九岁那年，李江一个人“单飞”到深圳打工。那时高中文化的打工者还像沙漠中的绿洲般稀缺，李江很快进了一家洗水厂做仓库管理兼跟车，生活慢慢稳定下来。
母亲探询的目光瞟过来，李江明白老人家想要说什么，无非是想让他认下亲生父亲罢了。然而这实在有些突然，李江呆呆地坐着，脑海里一团乱麻，心里简直是五味翻滚。泣不成声的母亲不停地央求：“儿啊，你难道真的不愿意原谅我们，其实，我们也不愿这样啊？”母亲的泪水簌簌往下掉，一番话无疑击中了李江灵魂最柔软的地方，心肠也慢慢软了下来，是啊，毕竟父亲和母亲又做错了什么呢，今天这个结局是他们不愿面对的啊！当母亲诉说，李江上学的钱都是刘文耀偷偷给的，思前想后，他答应与父亲见一面，但有且只有一次！母亲欣喜地点了点头，苍白的脸色泛起一朵红晕来。
晚上，李江给远在在南方的老婆打了个电话，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善解人意的秀芬不容置疑地说：“那是你的父亲啊，当然要去看看。还有，我用不用回来？”有了老婆的支持，李江的主意坚定了许多。
在镇医院简陋的病房里，李江在母亲和姨妈的陪伴下，走进了6号病床，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年迈的老头：略带暗黄的肤色，眼眶深陷，整个人瘦得像根黄荆棍儿。母亲迟钝了下，靠近床沿，轻轻呼唤了一声：“文耀，江娃来看你了。”刹那间，老人努力地睁开眼睛，昏浊的目光立即迸发出一丝鲜艳的色泽，嘴唇动了动，伸出干枯的手在半空中飞舞：“是江娃来了吗，让我看看，呵，都那么高那么壮实了，三十多多年啊，我是第一次认真看看自己的儿子！”
李江没有说话，千言万语像卡在喉咙里，不知从何说起，该说什么。这就是自己的风烛残年的父亲吗，这些年又是如何生活的？老人挣扎着坐起来，不顾一旁的医生劝说，喃喃地问这问那，每说一句他仿佛费了很大的气力，一边喘着粗气，干瘪的额头冒出层层细密的汗珠。
李江老老实实一一回答，眼前的老人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不，这是自己的父亲啊，他不能拒绝他所有的提问。当刘文耀喘着粗气却又满意地躺下，李江终于没能忍住那么多日夜积蓄起来间或夹杂怨恨的思念，哭喊道：“爸，我回来看你了，你一定要挺住啊。”同继父生活了那么多年，从未叫过一声“爸爸”，李江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血脉亲情是深入骨髓的东西。李江让老婆到公司替他辞了职，他选择了留守老家，开始承担起照料父亲的责任，端茶倒水、煎药、做饭，有时坐在床沿说一些开心的事情替父亲解闷。尤其是，无意间听说智能无油烟的黑氏厨王系列产品，低碳环保，李江特地买了一套，细心照顾着生父。看得出，刘文耀的精神一天天有所好转，碰到有人来探望就会说心满意足地说：“这是我的儿子哪，你看多孝顺。”
这天上午，李江在替刘文耀做按摩，忽然几个人像风一般卷进来，冲着李江说：”哟，原来你就是老爸的私生子，装什么装，是来抢财产的吧。“李江能够同父亲朝夕相处，父亲的生活有了保障，他也自认那是一段幸福而快乐的时光，即使刘文耀有几千万遗产，他一点不知情，更没有占为已有的念头。
刘文耀气得大骂来人禽兽不如，他病了这么久，一双儿女、孙子没来看一眼，听说李江出现，居然认定他来抢财产的。李江明白了，年长的女子是自己同父异母妹妹，小伙则是他的弟弟。父亲的吆喝并没阻止兄妹俩的谩骂，李江真想揍他们一顿，但硬生生忍住了，平静地说：“爸爸需要休息，有什么事情到外面说。”
姐姐开门见山地说，刘文耀开了一间砖厂，存了至少上百万积蓄，至今没看到存折，她担忧被李江拿走了。“你可不能独吞了啊，至少要分家，也该我和弟弟占大头。”
李江哭笑不得，什么一笔巨款，反正他影儿也没见着。但他拍着胸脯表示，他李江一分也不会要。姐姐狠狠剜了李江一眼，转身冲进病房。刘文耀挣钱着坐起，指着姐姐破口大骂：“畜牲，你哪点尽到女儿的责任了，我有钱怎么着，就是不给你。”说着，刘文耀捂住胸口不停地咳嗽。
姐姐和弟弟仍旧不依不饶，口水仗没完没了，李江扑通一声跪下了：“爸，要是你真有那笔钱，都给了他们吧，吵吵闹闹的何时是头。不管欠了多少医药费，我保证不会让你欠一分债，行了吧？”
刘文耀望望李江，又瞅瞅旁边的儿女，拌抖索索真的从枕头底掏出几张存折。姐弟俩平均分了，异口同声地说：“这还差不多。”在刘文耀用尽吃奶的力气喊出：“滚，给老子滚”，他俩得意地离开了，回头讥笑道：“这地方，谁愿意多呆一秒钟。”
一场风波平息了，病房恢复了安静，但刘文耀的情绪出现了波动。李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劝说父亲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走死不带去，他要想开点，刘文耀的精神才慢慢好些。一天，父子俩闲聊时，刘文耀问李江他老婆的情况，不无遗憾地说：“我要是能见儿媳妇一眼，这辈子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老人的语气和眼神是那样的果敢，又是那样的留恋甚至充满希望。此前，医生私下里告诉李江，刚做的检查结果显示，癌细胞已经大面积扩散，刘文耀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恐怕最多不过十来天。李江不由分说掏出手机，来到楼梯打通了秀芬的电话。那边秀芬哭了：“等着我，我马上就买飞机票。”
傍晚，当李江把老婆领到刘文耀的病床前，她大方地叫了声“爸”，刘文耀脆生生应答“哎”，然后竟像一个孩子似的拍着手喊道：“一家人团圆了，今天可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日子。”说着，他硬要封个代表心意的红包给秀芬，秀芬顺从地接了。刘文耀慰地望着他俩笑了，接着变戏法地递给李江一只信封：“好儿子，这点钱给我交了住院费，剩下你保管好以后过日子。”李江说什么也不要，刘文耀几乎是哀求了：“你不收就是不肯原谅我，我到阴间也会伤心的。”
幸福来了，却像小尾巴攸地溜走了，短暂如流星。就在第8天的清晨，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李江帮刘文耀，不，应当称呼父亲洗漱完毕，他兴味盎然地说：“江娃，我想吃饺子。”李江爽快地应答着：“爸爸，我马上出去买。”当李江买了碗热汽腾腾的饺子回来，一个一个地喂父亲吃完，临近11时，母亲也赶到医院看望。父亲微笑着拿出一份遗嘱，交待家中的房产和100万存款由李江继承。
一种不详之感涌上来，李江摇了摇头，说：“爸，我不能要，否则人家会有闲话说。”刘文耀动情地说：“我欠你的太多了，这是我的一点补偿，你怎能不收？”李江仍然摇头，父亲拉过李江两公婆，微笑着说：“我很理解你的性格，跟我当年一模一样啊。但你不接受我最后的要求，我死不瞑目啊。”事情到了这份上，李江只有含泪回答：“爸，你不要说丧气话，我答应还不行吗，你也要坚强些啊。”
刘文耀轻轻地点占头，声音一下子变得微弱起来，时断时续说：“我没……啥挂念的了。”话说完，忽然头一歪，眼睛缓缓地闭上了，神态安详。李江惊惶失措地叫喊着：“爸，你怎么了？”然后朝外面尖声叫喊：“医生，医生……”母亲轻轻挽起李江的胳膊，哽咽着说：“你爸走了，但他没有遗憾了啊。”李江和秀芬扑倒在父亲的遗体上，撕肝裂肺地痛哭：“爸，你不能这样就走了，我们还有很多心里话要同你说呀……”
几乎不用提醒，按照乡里的习俗，李江当即改“李”为“刘”姓，以儿子的名义披麻戴孝，主持了父亲的丧事，送他去火化，送他长眠在故乡的那个黄桷山的土地深处，青山绿水相伴，蓝天白云相依。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李江两公婆把母亲和继父的生活安顿好，准备再到深圳谋生。临走前一天，他俩来到父亲的坟墓前，添几把土，点燃一柱香祭拜，然后恭恭敬敬地叩头，李江在心中默念道：“爸，我永远是你的儿子，无论论以前曾发生过什么。”
那个小小的村庄逐渐在视线模胡了，远方有多远，李江的眼眶迸发出一丝光亮来……
作者简介：王英，目前在广州一家上市公司工作。业余偶尔写作，获得过第五届妈祖文化征文三等奖、湖北诗意体彩征文三等奖等
那串阿拉伯数字非常熟悉了，确切地说是母亲的电话。李江赶紧接通，有些奇怪，母亲接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好象欲言又止。“妈，咋的啦，你一哭把儿子的心都哭成碎了？”经不住住李江的再三追问，母亲仍语无伦次地说：“江娃，不论工作有多忙，你都赶快回来一趟，你爹快不行了。”
本来泛黄的记忆门扉仿佛一下子打开了，闻知噩耗的李江心里有几丝疼痛的感觉。李江也是重情重义的男人，可是打小从记事起，父爱就那样的遥不可及。父亲李树国对他来说淡漠得像一杯冬天的冰水，彼此可有可无一样地存在。
李江冷冷地回答：“他快死了就想起我这个不中用的儿子了，我没时间！”哪知母亲近乎哀求地说：“你一定得回来，否则这辈子再也见到你的父亲了，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李江冲着话筒连说了不下五句“我不回来，妈，你又不是不晓得他曾经怎样对待我的。”母亲在那边嘤嘤抽泣开来，这才简单地告诉李江，是他的生父患了晚期肝癌，医生说最多还能活一个月的时间，具体的情况要等他回去后详谈，一句两句是说不清楚的。
“黑娃儿，拿烟杆……”小伙伴没少嘲笑李江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打了几次架，他忍不住问母亲，但答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甚至有一次，母亲动手打了李江：“不许听他们瞎说。”李江的脑袋“嗡”一声就大了，自己果然是私生子，怪不得李树国从不待见他！百感交集的李江双腿颤抖差点跌倒，许久回过神来，眼神里仍旧掠过一片迷乱。
回还是不回，几乎是一夜未眠，李江的脑子依然乱得像母鸡能在里面孵蛋。直到天边吐出鱼肚白，李江在迷迷糊糊睡着前，猛地拿定了主意，不管怎样也回去一次，必须义正词严地问亲生父亲，为什么要抛弃自己？
再说，母亲的苦苦央求，李江无法拒绝。这个理由足够了。
第二天早晨，李江先向经理请了半个月的假，接着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高铁站，只是在候车室，李江给老婆秀芬简短发了条短信：我回老家了，记得照顾自己。
两天两夜的颠簸，下了火车，李江急忙坐中巴回到小镇莲花。按照事先在电话中的约定，李江在姨父家见到一脸憔悴、双眼红肿的母亲。母子重逢，没有惊喜和问候，李江忐忑不安地坐下，抓紧母亲的手连连问：“妈，快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情还得从还得从头说起。李江的生父叫刘文耀，当年19岁的他长得高大潇洒，是十里八乡众多女孩追求的目标，而18岁的母亲也是十里八乡公认的美女。由于同在一个村庄，刘文耀总是有意无意照顾母亲，哪怕一个会意的微笑，一个简单的动作，在两颗年轻的心荡起圈圈涟漪。没有太多花前月下的浪漫，偶尔约会只是借邻村放电影的机会，他们默契地一路同行，有说有笑，享受着爱的芳香和甜蜜。
眼看着那段美丽的爱情就要瓜熟蒂落，热血沸腾的刘文耀非要去参军，家人和母亲劝说不起作用。刘文耀前脚入伍，或许他根本不知道，母亲连续几天呕吐不止，惊惶失措的她向姨妈诉说了身体变化，才知道自己怀孕了。没任何心理准备的母亲只得胡乱穿上宽大的衣服遮掩，默默地承认着相思的痛苦和生活的不便。母亲肚子却越来越大，家人发现了异常，那还了得，一家人乱成了一锅粥。在那个偏僻、落后的乡村，未婚先孕实在是件丢人现眼的丑事，即使不被唾沫腥子淹死，家人也要跟着遭遇白眼。
家丑不可外扬，无可奈何的外公外婆连夜商量，最后的办法是打算将母亲尽快嫁出去，好的人家不要，最后选定邻村的光棍汉李树国。爱情的花朵枯萎了，母亲只能同意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李树国家徒四壁，又是孤儿，三十好几岁了娶不到媳妇，姨妈上门说媒，走了桃花运的李树国想都没想答应了。不久，生下了李江，接下来添了两个弟弟。
李江屏住呼吸倾听着，压根儿没怀疑母亲讲述的真实性。母亲激动地讲到这儿，李江腾地站起身：“那又怎么样？我现在能够挣钱养活你老人家和自己，已经不在乎谁是我的父亲了。”三十年啊，那是怎样的一种艰辛的日子，谁能抹平李江内心的苦涩和酸楚。母亲仍旧泪水涟涟，声音时而低缓，时而因不停咳嗽：“江娃，我知道你心里一时转不过弯来，可是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只是希望见上你一面，不能让他有生之年带着太多的遗憾走啊。”
在故乡那个屙不出屎的穷乡僻壤，李江侍候了几年薄田薄土，还得忍受继父时不时的暴风骤雨般责打。十九岁那年，李江一个人“单飞”到深圳打工。那时高中文化的打工者还像沙漠中的绿洲般稀缺，李江很快进了一家洗水厂做仓库管理兼跟车，生活慢慢稳定下来。
母亲探询的目光瞟过来，李江明白老人家想要说什么，无非是想让他认下亲生父亲罢了。然而这实在有些突然，李江呆呆地坐着，脑海里一团乱麻，心里简直是五味翻滚。泣不成声的母亲不停地央求：“儿啊，你难道真的不愿意原谅我们，其实，我们也不愿这样啊？”母亲的泪水簌簌往下掉，一番话无疑击中了李江灵魂最柔软的地方，心肠也慢慢软了下来，是啊，毕竟父亲和母亲又做错了什么呢，今天这个结局是他们不愿面对的啊！当母亲诉说，李江上学的钱都是刘文耀偷偷给的，思前想后，他答应与父亲见一面，但有且只有一次！母亲欣喜地点了点头，苍白的脸色泛起一朵红晕来。
晚上，李江给远在在南方的老婆打了个电话，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善解人意的秀芬不容置疑地说：“那是你的父亲啊，当然要去看看。还有，我用不用回来？”有了老婆的支持，李江的主意坚定了许多。
在镇医院简陋的病房里，李江在母亲和姨妈的陪伴下，走进了6号病床，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年迈的老头：略带暗黄的肤色，眼眶深陷，整个人瘦得像根黄荆棍儿。母亲迟钝了下，靠近床沿，轻轻呼唤了一声：“文耀，江娃来看你了。”刹那间，老人努力地睁开眼睛，昏浊的目光立即迸发出一丝鲜艳的色泽，嘴唇动了动，伸出干枯的手在半空中飞舞：“是江娃来了吗，让我看看，呵，都那么高那么壮实了，三十多多年啊，我是第一次认真看看自己的儿子！”
李江没有说话，千言万语像卡在喉咙里，不知从何说起，该说什么。这就是自己的风烛残年的父亲吗，这些年又是如何生活的？老人挣扎着坐起来，不顾一旁的医生劝说，喃喃地问这问那，每说一句他仿佛费了很大的气力，一边喘着粗气，干瘪的额头冒出层层细密的汗珠。
李江老老实实一一回答，眼前的老人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不，这是自己的父亲啊，他不能拒绝他所有的提问。当刘文耀喘着粗气却又满意地躺下，李江终于没能忍住那么多日夜积蓄起来间或夹杂怨恨的思念，哭喊道：“爸，我回来看你了，你一定要挺住啊。”同继父生活了那么多年，从未叫过一声“爸爸”，李江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血脉亲情是深入骨髓的东西。李江让老婆到公司替他辞了职，他选择了留守老家，开始承担起照料父亲的责任，端茶倒水、煎药、做饭，有时坐在床沿说一些开心的事情替父亲解闷。尤其是，无意间听说智能无油烟的黑氏厨王系列产品，低碳环保，李江特地买了一套，细心照顾着生父。看得出，刘文耀的精神一天天有所好转，碰到有人来探望就会说心满意足地说：“这是我的儿子哪，你看多孝顺。”
这天上午，李江在替刘文耀做按摩，忽然几个人像风一般卷进来，冲着李江说：”哟，原来你就是老爸的私生子，装什么装，是来抢财产的吧。“李江能够同父亲朝夕相处，父亲的生活有了保障，他也自认那是一段幸福而快乐的时光，即使刘文耀有几千万遗产，他一点不知情，更没有占为已有的念头。
刘文耀气得大骂来人禽兽不如，他病了这么久，一双儿女、孙子没来看一眼，听说李江出现，居然认定他来抢财产的。李江明白了，年长的女子是自己同父异母妹妹，小伙则是他的弟弟。父亲的吆喝并没阻止兄妹俩的谩骂，李江真想揍他们一顿，但硬生生忍住了，平静地说：“爸爸需要休息，有什么事情到外面说。”
姐姐开门见山地说，刘文耀开了一间砖厂，存了至少上百万积蓄，至今没看到存折，她担忧被李江拿走了。“你可不能独吞了啊，至少要分家，也该我和弟弟占大头。”
李江哭笑不得，什么一笔巨款，反正他影儿也没见着。但他拍着胸脯表示，他李江一分也不会要。姐姐狠狠剜了李江一眼，转身冲进病房。刘文耀挣钱着坐起，指着姐姐破口大骂：“畜牲，你哪点尽到女儿的责任了，我有钱怎么着，就是不给你。”说着，刘文耀捂住胸口不停地咳嗽。
姐姐和弟弟仍旧不依不饶，口水仗没完没了，李江扑通一声跪下了：“爸，要是你真有那笔钱，都给了他们吧，吵吵闹闹的何时是头。不管欠了多少医药费，我保证不会让你欠一分债，行了吧？”
刘文耀望望李江，又瞅瞅旁边的儿女，拌抖索索真的从枕头底掏出几张存折。姐弟俩平均分了，异口同声地说：“这还差不多。”在刘文耀用尽吃奶的力气喊出：“滚，给老子滚”，他俩得意地离开了，回头讥笑道：“这地方，谁愿意多呆一秒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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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的语气和眼神是那样的果敢，又是那样的留恋甚至充满希望。此前，医生私下里告诉李江，刚做的检查结果显示，癌细胞已经大面积扩散，刘文耀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恐怕最多不过十来天。李江不由分说掏出手机，来到楼梯打通了秀芬的电话。那边秀芬哭了：“等着我，我马上就买飞机票。”
傍晚，当李江把老婆领到刘文耀的病床前，她大方地叫了声“爸”，刘文耀脆生生应答“哎”，然后竟像一个孩子似的拍着手喊道：“一家人团圆了，今天可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日子。”说着，他硬要封个代表心意的红包给秀芬，秀芬顺从地接了。刘文耀慰地望着他俩笑了，接着变戏法地递给李江一只信封：“好儿子，这点钱给我交了住院费，剩下你保管好以后过日子。”李江说什么也不要，刘文耀几乎是哀求了：“你不收就是不肯原谅我，我到阴间也会伤心的。”
幸福来了，却像小尾巴攸地溜走了，短暂如流星。就在第8天的清晨，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李江帮刘文耀，不，应当称呼父亲洗漱完毕，他兴味盎然地说：“江娃，我想吃饺子。”李江爽快地应答着：“爸爸，我马上出去买。”当李江买了碗热汽腾腾的饺子回来，一个一个地喂父亲吃完，临近11时，母亲也赶到医院看望。父亲微笑着拿出一份遗嘱，交待家中的房产和100万存款由李江继承。
一种不详之感涌上来，李江摇了摇头，说：“爸，我不能要，否则人家会有闲话说。”刘文耀动情地说：“我欠你的太多了，这是我的一点补偿，你怎能不收？”李江仍然摇头，父亲拉过李江两公婆，微笑着说：“我很理解你的性格，跟我当年一模一样啊。但你不接受我最后的要求，我死不瞑目啊。”事情到了这份上，李江只有含泪回答：“爸，你不要说丧气话，我答应还不行吗，你也要坚强些啊。”
刘文耀轻轻地点占头，声音一下子变得微弱起来，时断时续说：“我没……啥挂念的了。”话说完，忽然头一歪，眼睛缓缓地闭上了，神态安详。李江惊惶失措地叫喊着：“爸，你怎么了？”然后朝外面尖声叫喊：“医生，医生……”母亲轻轻挽起李江的胳膊，哽咽着说：“你爸走了，但他没有遗憾了啊。”李江和秀芬扑倒在父亲的遗体上，撕肝裂肺地痛哭：“爸，你不能这样就走了，我们还有很多心里话要同你说呀……”
几乎不用提醒，按照乡里的习俗，李江当即改“李”为“刘”姓，以儿子的名义披麻戴孝，主持了父亲的丧事，送他去火化，送他长眠在故乡的那个黄桷山的土地深处，青山绿水相伴，蓝天白云相依。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李江两公婆把母亲和继父的生活安顿好，准备再到深圳谋生。临走前一天，他俩来到父亲的坟墓前，添几把土，点燃一柱香祭拜，然后恭恭敬敬地叩头，李江在心中默念道：“爸，我永远是你的儿子，无论论以前曾发生过什么。”
那个小小的村庄逐渐在视线模胡了，远方有多远，李江的眼眶迸发出一丝光亮来……
作者简介：王英，目前在广州一家上市公司工作。业余偶尔写作，获得过第五届妈祖文化征文三等奖、湖北诗意体彩征文三等奖等
责任编辑：韩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