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焕亭:新乡愁写作的文化意味——读高彦民散文集《泾水流长》
《泾水流长》是高彦民先生从新闻战线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后的第一部散文集,是作家奉献给脚下这方古老而又充满生机的土地的一腔赤子情怀,是一种民族复兴征程上的新乡愁写作。这不仅因为收集在这部集子中的短章清音与中国文学史上文人士大夫“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的一味叹息个人的“形影相吊”和离愁别绪有着时代钤印的不同,更与当下某些作品借“乡愁”浇自己心中的块垒,总是在历史“旧账”中徘徊的幽怨呻吟有着时代站位、审美视角和情感向度的区别。这些朴实无华的文字溪流中流淌着潺潺的乡恋温馨,悠悠的人性纯美和深沉的文化之思。
新乡愁写作具有鲜明的时代性。从上世纪末期到新世纪前二十多年,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最深刻的变革,其显著的标志就是伴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工业和城市文明日益居于主导地位,曾经孵化了古老农耕文明,用乳汁养育了工业和城市的乡村,也在岁月的蜕变中不断经历重塑,从而带来在消弭城乡二元结构实践中的深层矛盾。它首先给予从乡村走进城市的生命群体以文化心理上的多重冲击,一方面,他们的生命时空已经与城市文明紧紧地交织在一起,另一方面,那种“回不去”而又“放不下”的角色特征,又引发他们对乡村投以生命意义上的回眸。读《泾水流长》,会强烈地感受到这种回眸是从“一花一叶”、“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切入的,那蓝天下耸峙对望的北仲山和嵯峨山,那从家门口静静流过的冶峪河,那“如张锦幄”的文川秀色,那“纱遮雾绕”的“谷口晚烟”,留下作家童年的烂漫青涩,刻下他青春年月“背馍”求学的深刻印记,在某种意义上,涵盖了一代人的生命律动。尤其是两篇关于“故乡”杏园的文字,清丽婉转,笔底绚华。作家以“意象”的视角诠释杏园与生命的息息相关,“沧桑的杏树”像一位老人,“看着村里的娃娃一群群长大,又一个个老去”,从而在“物象”的人化美学升腾中贯注了“人之有生者也,犹若冬有雪,夏有凉”的生命哲学。几十年后,当作家怀着游子的情怀重回故乡,漫步在杏林碧园间的小道上时,当年向他命题《杏花村里华正红》的老师早已溘然离世。然而,乡愁文化却伴随着抚今追昔的浮想联翩而“复活”在胸臆。这种“既随物以宛转,亦与心之徘徊”的审美经验,赋予作者的乡愁写作以浓郁的文化意蕴和诗性张扬。
这种回眸,最终点落到对生命价值和意义的关注。泾水浩浩汤汤,不舍昼夜而东去,仿佛故乡生命的长卷,从作家笔下走来“未了心愿”的父亲,走来“带着温暖的笑容”的三婆,走来学贯中西的泾阳籍国学大师吴宓和桑梓情深的著名作家白描;走来“华夏秦隶第一人”李甫云和“扬帆但信风”的诗人马林帆……走来弹奏着“山乡夜曲”的乡间父老,正是因为有了人的存在,泾水泾原才湟漾着“诗意栖居”的浪花,“故乡”才“永远在前方”。是他们生生不息的代际传承,在大地上刻下精神的印记,铺展开文明的华章锦程,也孕育出一个个走向城市文明的新生代。“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彦民的散文引发我们思考“我从哪里来,将到哪里去”的庄严命题,思考“人的现代化”的走向和路径。正如叙利亚著名诗人阿多尼斯所说:“故乡不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故乡,故乡在另一层面是人。”
新乡愁写作更有着深沉的历史性。意大利历史学家克罗齐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这句话曾经被不少学者做出各种诠释。其实,它的本体含义就是“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用美国文艺评论家杰姆逊的话来说,就是“过去不仅仅过去了,而且在现在仍然存在”,“在历史那里,就是传统。”从历史意象中汲取力量,这也是高彦民乡愁散文写作的初衷。因此,对于地域文化的钩沉梳理构成他散文的重要部分。从《口镇——从上古走来的历史文化重镇》到《冶峪河——老家门前的那条河》;从《泾水——利甲天下(关中)之水》到《好山好水出好茶》;从《嵯峨山——老家村北那座山》到《仲山的故事》,处处留下作家寻真于明山秀水,觅美于浩繁典籍的雨痕足迹。但他与历史学家叙述意义的考据稽古既有联系又有着本体的不同,它完全是作者对文化客体的生命投入,通过文化的历史脉动,思考严肃且有较大文化包容量的主题;从艺术层面说,它是作家的一种自觉的审美经验过程,渗透着主客体的“互入”和观照,特别是主体对物象的艺术抽象。《口镇》带着鲜明的文化寻根,不足千米的寒门谷口,引导作家走进《史记》,寻找“人文始祖轩辕黄帝升仙之处”,而对于“鼎州”沧桑变迁的探寻,对于纵横家鬼谷子思想留迹的识读,对于千年古镇前世今生的追溯,作家仿佛花间辛劳的蜜蜂,采撷的是花粉,而酿造的是乡情的蜜醴。诚如作家所说:“乡情是一杯蜜酒,永远牵动着游子的心。”在这里,所有的人文遗迹,在作家审美的目光下,都蒸腾为一种文化符号,在彰显未来的旋律和乐章中永恒地活着。于是,汤汤泾水承载着人类的希望奔向诗与远方;岚浮翠绕的北仲山、嵯峨山化为岁月的纪程碑,矗立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漫漫航道上;凝结着“天人合一”民族智慧的泾阳茯砖茶伴着悠悠驼铃的歌唱从远古瀚海迈进“一带一路”的时代长廊,这正是文化散文的魅力,也是新乡愁写作的文化意蕴。那被作家延揽进篇章的一条条史料,一首首古诗,更见证了作家与祖国和民族命运共震颤的文化情结和孜孜不倦的学养陶冶。
所有这些,都化为作家投入时代、拥抱时代的精神力量,使得彦民在文化多元的背景下,始终坚守着一位中国文化人对时代主题的高度敏锐,对生活激流的满腔热情,对浮沉媚俗的批判立场,对文化伦理和文化操守的“良知”,从而以大量的短论弘扬正气,针砭时弊,激浊扬清,那《网吧三思》的漫漫忧思,那《群众需要阅报栏》的深情呼吁,那《要有爱民之心》的掷地有声,显示了一位老新闻工作者的文化品格。祝贺《泾水流长》为文学芳园增锦添辉,祝愿彦民有更多的号作品奉献给读者。
高彦民,陕西泾阳人,历任国棉陕西毛条厂宣传干事。秦都区委通讯干事、宣传员。咸阳日报社记者、编辑、编辑部主任、副总编、总编辑。有数千篇新闻和随笔被报刊杂志刊发转载。40余篇获国家、省、市年度新闻奖。荣获咸阳市“首届十佳新闻工作者”及“陕西省优秀新闻工作者”等荣誉。曾编辑《咸阳经济漫笔》、《秦都潮》、《秦都鱼水清悠悠》等书。
著名作家杨焕亭【摄影:魏锋】
杨焕亭,毕业于西北大学历史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咸阳师范学院兼职教授,原咸阳市作家作协会主席。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先后发表作品近500万字,出版有《烛影墨影》《山月照我》等四部散文集,长篇小说《往事如歌》,长篇历史小说《汉武大帝》《武则天》,学术专著《秦始皇与秦都咸阳》(与雷国胜合著)、长篇人物传记《茂陵卧牛之谜》(与雷国胜合著)、长篇纪实文学《无定河的女儿》等。《汉武大帝》《武则天》以纯正的历史品格和文学底蕴深厚、情节丰富生动、历史场景广阔、地域文化特征鲜明,被著名文学评论家李星先生认为是当今中国文坛历史小说的重要收获,赞誉作者“无愧于当代历史小说大家。”作品入选《海峡两岸学者传统文化与现代化论文集》《百年陕西文艺经典》《西部散文百家》《五月:中国的震颤之诗》《国殇•民魂》《不屈的国魂》,中央电视台抗震救灾电视诗歌散文专辑等。《汉武大帝》获湖北省“五个一”工程奖。(梦萌 荐)
责任编辑:李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