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乡寻梦

2024-11-16 | 来源:文学大院 作者:梦萌
  我是怀着对丹顶鹤的美好憧憬走进扎龙,走进这个被称为“鹤的故乡,鸟的乐园”所在的。乌裕尔河像王母娘娘晏驾时手中的银簪,哆哆嗦嗦——所以划出的河流就曲曲折折,摇摇晃晃,到此徒然成了一条毫无规则、毫无定所的无尾内陆河。于是这儿便集聚了星罗棋布的湖泊、泡淀、草甸、沼泽;于是这儿便长出了葳蕤丰茂的芦苇、羊草、牛鞭草、刺儿菜、水葱等喜湿、水生植物和蕨藻类植物;于是这儿便吸引了种类繁多的鱼、虫、禽、两栖、底栖、爬行类动物和浮游生物……这种地貌就叫做湿地。
  湿地不但能控制洪水,调节水源,还可净化水质,纯化空气,转化二氧化碳为氧气,就像人的肺一样,对生态环境起到“肺循环”的作用。造物主如此丰厚的馈赠和湿地神奇的功能,也为鸟类生活提供了得天独厚的场所。扎龙保护区的鸟多达三百种,特别是鹤类,世界上现存十五种,扎龙就有六种,加上人工繁殖和引种,已达十四种,约四百多只。其中丹顶鹤、白枕鹤、蓑羽鹤、灰鹤为留鸟;白鹤、白头鹤为迁徙鸟。其它鸟类如白鹳、黑鹳、天鹅、白琵鹭、大白鹭、小杓鹬和鸥类、雁鸭类、鹬桁类等,皆属国家保护动物,十分珍贵稀罕。
  沼泽地人迹罕至,根本无路可循,到处是一人多高的芦苇,密密匝匝,总觉得有人撕你的衣角和耳朵。这时千万别躲闪,不然一脚踏绽,准会陷入泥沼之中。那泥沼也真会伪装,表面结了层硬硬的壳,壳上布满枯枝败叶和蕨类藻类植物,和著名的东北“黑土地”没什么两样。听说常有人受骗,结果陷了进去,要不是被人发现,一两天也休想脱身。我们时而猫步踅蹿,时而狐步潜行,但始终没见丹顶鹤的踪影。保护区任工程师说,鹤的领地少者百十公顷,多者上千公顷,想找见它们无异于大海捞针。我们钻出一片芦苇丛,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座泡淀挡住去路。泡淀大套着小,小偎着大,连连绵绵,没完没了。天格外蓝,蓝里飘着一团团轮廓鲜亮的白云,误以为那就是鹤群。再看泡淀的水,不知是芦苇的绿色滴进水里,还是水里的绿色泼染了芦苇,总之那绿色一直渗进人的心里头。水面漂浮着蕨藻类植物,被鱼儿撕扯得摇摇曳曳,像一个个丹青手正在皴擦晕染。再向前是一片更大的湖泊,任工打了手机,随后驶来一艘汽艇,我们乘艇来到保护区管理局所在地。
  这是一座全开式的机关大院,没有围墙,没有门脸,只有一座座楼舍屋宇、一片片林木花卉和一条条通衢大道。宾馆门前停满车辆,游人已急不可待地潜入花丛林间,好像急于观瞻鹤的真容,抑或被这里的环境感染,脸上无不流露出惊讶和新奇的神色。在宾馆稍事歇息,任工又带我们来到游乐园,那迤逦连绵的大理石长廊,那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那湖汊水滨乘风破浪的汽艇,都没引起我多大兴趣,心里只盼着快点儿见到丹顶鹤。随后,沿一条大道行约三四里,我们登上了观鸟台。这是一座临水而建的圆形建筑,一群群大雁、野鸭和鸳鸯在水中列队迎迓,随时可触摸它们美丽的羽毛。顺着圆形走廊一一看过,真可谓鹤的世界,除本土的外,还有许多国外引进的,如赤颈鹤、欧洲鹤、沙丘鹤、吐绶鹤、黑冠鹤、蓝鹤等等。鹤们栖身豪华鸟舍,或独尊,或群居,各显姿态,神秀得一副仙家模样。但依然没见丹顶鹤,依然惶惑迷怔,依然焦急渴望。任工看出我的心情,并不解释,尽管领大家离开观鸟台。行不到二里,忽见前面白花花一片,像冬天未消融的积雪,又似天上掉下一堆堆白云,直让人两眼发亮,心生奇幻。待走近时,才看清原是鹤们居住的铁丝笼,一个挨一个,足有一里长,近百只丹顶鹤云云锦锦地徜徉蹀躞,映得半边天都晕晕忽忽地发白。
  终于见到渴慕已久的丹顶鹤,别提心情多高兴了。瞧那S形线条,瞧那搭配得比“黄金切割比”还要科学美感的长颈和长腿,蕴涵着大自然无穷的天机和意趣。羽毛是那样雪白光洁,像一张白纸,怎能不使人灵感葱茏?尾巴是那样乌黑闪亮,像一砚浓墨,怎能不让人即兴挥毫?面对这白,这黑,无论多么著名的书画家和哲学家,都会感到汗颜。好一个黑白艺术,好一个“黑白鱼”八卦太极图!特别令人振奋的是,那血红血红的丹顶在黑与白之间被顶托出来,又多像一轮冉冉而升的红日啊!据说古代有一种剧毒就是从丹顶提炼的,称为“鹤顶红”。我想,那一定是它们洁身自爱和不容亵渎的标志——后虽被纠正,说纯属谬传,丹顶鹤无一处有毒——但我仍执拗地认为,谬传也是人的一种庇荫和呵护,有毒之物,谁还敢捕杀它们呐!真是难以想象,如此亦黑、亦白、亦红的尤物,古今中外,有哪位神笔妙手和高德大家,能创造出此等绝代佳作和赋予博大的哲学意象?
  不多会儿,一批年轻的丹顶鹤被放出铁笼。这时游人兴趣大增,纷纷聚拢和它们零距离接触,摸它们的翅膀,给它们喂食,和它们一起拍照留念。我特别欣赏它们的步履,瞧那两条又长又细的腿,像时装模特和芭蕾舞演员一样迈着轻盈的步子,一举一动都充满乐感和舞蹈语言。到了高兴处,便扇动翅膀,划出一道道弧影,立即,身后碎步如流的节奏也同时潇洒起来,翩跹起来。我陶醉如痴,这才懂得了什么叫芭蕾和猫步,什么叫伦巴和恰恰——原来人类的舞姿舞步都是跟丹顶鹤学来的呀!更令人不解的是,尾巴分明是黑的,但一张开翅膀尾巴却成了白的,翅膀收拢时尾巴又变成黑的。仔细观察后,才看清尾巴确实是白的,只是翅膀合拢时黑色飞羽恰好遮住白尾,这就产生一个千古错觉,连画家也多以为丹顶鹤的尾巴是黑的呢。我还发现几只鹤的冠顶格外鲜红,红得使人担心那肉瘤上布满米粒般的血囊会淌出血来。它们成双成对,时而摆头回眸,时而引颈向天,时而疾步追逐,时而原地飞起又落下,举止神态张扬出万般风情。问过任工,始知乃几对未婚男女,正在跳爱情“双人舞”。他说鹤的爱情非常纯洁,一是不和同伴谈情说爱,二是忠于一夫一妻制,三是不离异婚变,四是绝对晚婚优育。有了这四条,它们怎能不种性愈来愈优良、品质愈来愈佼好呢?
  大约四点半,突然传来一阵“嘟嘟”的吆喝声,刹时天地颤动,S变形,黑白错乱,几十只丹顶鹤腾空而起,给头顶罩上一层皑皑白云。“放飞啦!放飞啦!”……游人顷刻骚乱,一边追着鹤群,一边振臂高呼。啊!鹤翔,鹤翔!太美了,太漂亮了!特别当它们将起未起、将离未离的一霎,一腿撑地,一腿微蜷,曲颈举翅,形如一张撒开的大网,浑身羽毛也随之张驰起来,抖动起来,壮观极了!我激动不已,呵呵,与其说是大鸟,毋宁说是幽灵,是沟通天上人间的凌波仙子噢!此时,随着它们的身影向空中望去,有的飞向远处,有的仍在头顶盘旋。它们飞的姿势非常优美,长长的脖颈、长长的细腿和洁白的身躯构成一条直线,扇动得黑白二色阴阳互转,苍然欲滴,令天地也为之感叹。我独立一旁,呆呆地望着,望着,真想和它们一起放飞自我,放飞心灵,放飞一个寻觅已久的梦想。
  这梦想到底是什么,一时说不清,反正“放飞”并未使我得到多大满足,晚上自然又失眠了。第二天我起得很早,独自在林间小径踯躅,苦苦思索那个久藏未解之梦。蓦然,耳际传来沙沙脚步声,凭本能判断,准是一位女子从身后婆娑走来。我放慢脚步,试图给她让路,但几分钟后,仍未有人擦肩而过。回头看时,不觉大吃一惊,两只灰鹤正走着方步尾随我袅袅而来!我喜不自禁,忙上前表示亲热。它们显得很矜持,既无敌意,也不亲近,只顾做自己的事。我一时性急,动手去摸,而它们长脖子一摆,高吊腿一蹿,点着芭蕾舞步瞬即逃走了。我十分懊丧,不再搭理它们,过了一会,它们却主动向我靠近。我正要过去,它们好像被什么吸引了,又突然扭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了。我惋惜地目送着,果见它们前边有一位娉娉婷婷的女子。是学生?是游者?是养鹤人?从鹤与之保持一定距离猜想,她并非养鹤人,大概因为是女性,又年轻美貌,所以它们一直尾随她很远很远。
  正当我醋意难消时,突然远处传来隐约的“嘟嘟”声。我心里一惊,循声觅去,见一长者站在水沟旁不停地吆喝,他喊一声“嘟嘟”,芦丛里应一声“嘟嘟”。我纳闷起来,苇丛的“嘟嘟”声是他的回音,还是那里也有一位“吊嗓”的晨练者?没多久,便见一只丹顶鹤沿水沟怏怏走来,样子像丢了什么又不忍放弃似的心事重重,寻寻觅觅。老者见了它,才算放下心,便不再吆喝,默默地陪着它转悠。而此刻,丹顶鹤突然跳上岸,站在一个高塄上,面向南方,又“嘟嘟”长唳起来。那声音在早晨湿地上空听起来非常伤感和缠绵。
  我走过去和老者攀谈,原来他姓徐,是动物保护工程师。他说这只鹤是女儿带了扎龙的鹤蛋,在江苏盐城用被窝和身体孵化的。当时成功孵化三只,后来两只得病死了,她就更加珍爱和呵护这只幼鹤。有一天它丢失了,女儿找了两天两夜,又饿又累,不慎掉入河里,和她心爱的幼鹤一起走了……说到这里,徐工两眼湿润,话语也哽咽成鹤鸣的单音节。他说,谁也没想到,第二年,这只幼鹤不远万里,从南方找到北方,终于回到娘家扎龙了。它没见到给自己生命的主人,从此,每天都在这里向着南方鸣叫。它越是这样,我就越担心,所以每天早晨也来这儿找它,唤它……
  我完全被眼前景象和这个凄美故事感动了。在此之前,虽然我看过展览和听过介绍;再远一些,我还看过电影《飞来的仙鹤》,唱过《一个真实的故事》的歌曲,知道徐秀娟和她的故事。但始料不及的是,今天我居然见到她父亲与这只鹤,居然使我如此激动和忘怀!我的眼睛也湿漉漉的了。也许,这就是我苦苦寻找的梦,是一个像徐秀娟、像丹顶鹤一样让人无限迷恋和向往的梦。

责任编辑: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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