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系列③|古城小巷//文学大院
西安的背街多叫“巷”,就像北京的“里”、上海的“弄”一样,体现着一种地域文化。西安小巷的特色一是槐树多,二是小店多,三是闲人多。小店乃商业社会的虱子,见缝插针,各地都一样,没啥特殊;槐树就不同了,西安人爱槐出了名,西大街改建时几百棵古槐虽没了脑袋,但树身树根还在,重新培土浇水,又蓬蓬勃勃起来,由此可想,西安背街小巷的槐树该是何等葱茏蓊郁;至于闲人,实际并不闲,或打麻将、或下象棋、或栽方、或听秦腔,都出神入化,即使老娘病危或媳妇临产,也要“把这盘棋下毕”或“把这段戏听完”。特别是夏季午后歇晌,那情景真像一幅市井风俗画,感染得你不会打麻将也想“胡”一下,不会栽方也想“溜”一下,不会下棋也要“将”一下。
走进这些粉墙青瓦、小楼亭亭、槐荫浓浓的小巷,刹时就少了水泥的气息和闹市的喧嚣,虽偶有房地产小区和商铺小店夹杂其间,但基本上仍保留着传统风格,给人一种归真出世的感觉。槐树下屡屡可见一个个小圆桌,都是水磨石或青石雕刻的,也有临时从家里搬的小饭桌,于是桌边就坐了凡男凡女凡老凡少诸多西安的老户居民。他们仍执拗地承袭着千百年来午后歇晌的老习惯,仿佛没了这个把小时的放松,前半天晦气就无法驱散,后半天工作和生意也难以顺心。他们一改歇晌就等于睡觉的传统方式,不愿被空调和风扇机械地带着去梦见周公,而是心甘情愿地在浓浓槐荫下求得片刻的悠闲和放纵。
看棋的比下棋的人还多,到了关键处全然喧宾夺主,吵嚷声大得像单童吼秦腔。那理论也让人乍舌,是呀,楚汉相争就发生在咱家门口,一天不杀上几盘,就对不起祖先忘了历史。“栽方”一改小石子和柴棍棍,而是香烟,一人一个牌子,掐了谁的阄儿就等于吃了谁的烟。如果嫌慢就玩“狼吃娃”,周期短,赢得快,输赢的烟亦多寡悬殊。玩到高兴时就自我吹嘘,说“栽方”和“狼吃娃”是飞将军李广戍边时发明的,将士寂寞,就在大漠玩这戏法,后来才传回京城长安。这是西安一绝,咱家可不能让它失传了啊!
麻将场自然不少,都是漂亮的桌布,上乘的骨质麻将。玩家参差不齐,有父女,有夫妻,也有小店老板和邻居朋友。打麻将已成为一种时尚病,像孩子们玩电子游戏一样传染上瘾。“十亿人民九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这话虽有偏颇之嫌,但说明新时期人们对文化娱乐的追求,打麻将和跳舞的比例是九比一。西安小巷的麻将多是一二毛,小打小闹,玩玩而已,不受警方干涉。但他们仍不失警惕,以豆代钱,最后算总帐。也有的浑水摸鱼,提前装了或偷了别人的豆子,于是又是一番吵闹。只有那些小干部或白领小姐,独尊独处不入围,要么脸上盖张报纸假寐,要么摇着小扇乘凉,但耳朵接收的频道却始终有所选择,十一朝古都的吹嘘和商场政坛的逸闻常使他们哑然失笑。
孩子们在槐树下逮蝉和拐线虫,逮住拐线虫就来喂蝉,而蝉根本不吃拐线虫,于是大惊小怪:“难道蝉吃风屙屁不成?”老人们则躺在竹椅上,对旁边的场面无动于衷,只管打开收音机,滋滋有味地听秦腔,手指的节拍和嘴唇的巴咂实在让人感动。偶尔有人问路,就指着凳子上的大旅行水杯,说声“渴咧快喝匪,井匪凉开匪”,而耳朵却一直不离收音机。若你还在迷怔,他便端起水杯,依然匪匪不休:“天气好热,看你的脎和斧都湿了,快喝匪,井匪凉开匪!”西安人说话常把声母搞错,就像“天地钉子铁,白糖两碟碟”一样,把水说成匪,把头说成脎,把裤说成斧。当各自终于明白对方的意思后,老人这才走出秦腔旋律,热情地指路,甚至带你到巷口,要是还有疑难他就会一直把你送到目的地。那热乎劲儿使人真舍不得离开他,舍不得离开这种温馨幽默的西安小巷。
作者简介
梦萌,高级职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长篇小说《爱河》《悲喜娱乐城》《倾城》《金喽啰》《新部落》,中短篇小说集《绿太阳》《和谐的比例》,长篇纪实文学《水经泽被》,文论集《论梦萌与梦萌论》,散文集《随意即风景》等3部以及报告文学集多部。小说《爱河》在省台长篇连播,散文散见于《散文》《中华散文》《读者》等各类报刊,有的作品介绍到国外。
责任编辑:李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