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婶

2024-06-23 | 来源:本网 作者:郝玉静
  (1)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去姨姨家。在姨姨家的场院里,我看到一个穿着大红绸棉袄,留着短发的胖女人,听姨姨说那就是傻婶。
  傻婶和姨姨是妯娌,我见到她时,她才结婚不久,穿的那身新衣服就是结婚的服装。只见傻婶站在场院里,拿着一个木梳子,一直梳理她的头发,还时不时对着我憨笑。
  傻婶是离我们村挺远的黄堡塬上的女人。小时候不幸从窗户掉到院子里,伤了大脑,说话言语不清。到了婚嫁年龄,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后来经人介绍嫁给虎叔,也就是姨父的弟弟。姨父的弟弟眼睛有残疾,人称“独眼龙。”
  虽然傻婶子说话不清,但她自从嫁给虎叔后,也不大喜欢回娘家的。有一次,虎叔将她送回娘家,让她待上几日。谁知,她哭着闹着要回家。无奈,她的父亲还是将她送了回来。至此,她再也不愿意回娘家了。
  当时的傻婶,每天喜欢在村子走动,小孩子们戏弄她,她从不生气,却和孩子们打成一片。村子里自从有了傻婶,热闹了许多。
  她不会做饭,家里有婆婆做饭,她是吃过饭就在村子转,很少宅在家里。
  结婚一年后,傻婶生了一个女儿。由于她不会管孩子,孩子只能靠婆婆看管了。
  记得有一次,我去姨姨家,顺便和姨妹去傻婶家串门。
  傻婶住着土窑洞,窑洞的炕上睡着她的孩子,只见那个孩子瘦骨嶙峋的挺吓人,孩子还时不时的哭泣着。孩子没喝完的奶粉上,苍蝇嗡嗡的嗅着……
  没过几日,传来了孩子去世的消息,人们对此感到意外,也同情傻婶。听说,傻婶哭的几天几夜都不吃饭,她心疼自己的孩子啊!
  自从孩子去世以后,傻婶更傻了。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的,手和脸也是黑黢黢的。她一遇见人,就一直在都囊着什么,好像是发泄怨,但谁也听不懂她的表述。
  (2)
  我上学了,教室是孔窑洞。
  那年的秋雨绵绵,一下就是半个多月,窑洞渗水,学校就让我们搬到外面的一间小房子里上课。
  那间小房子是以前村上的小商店。由于房子在场院里,没有围墙,傻婶就时不时光顾教室。她一进教室,就站在教室后面的桌子旁边,谁说她都不愿出去,就那样静静的站着。
  下课了,同学们都走出教室玩耍,她还是不出教室,老师也拿她没办法。老师故意让学生锁门,看她会不会出来,但她还是无动于衷。
  上课了,当同学们再次走进教室的时候,只见傻婶正在学生的文具盒里翻着东西。老师:“我的转笔刀不见了;我的橡皮不见了……”原来,傻婶趁大家不在教室的那段时间,将同学的文具盒里的文具取出来,装在她的衣兜里。老师责令她还给同学,她死活不肯,还大声地哭着,这时的教室是没法上课了。
  后来,老师想了个办法,让我们班上的一位同学去叫虎叔。叫虎叔的那个同学就是我的姨妹,把傻婶也叫婶子呢。
  虎叔来了,给她指了指,她就用她那黑黢黢的手,将装在兜里的文具拿了出来,还给同学,乖乖的跟着虎叔回家了。
  那时候,虎叔喜欢来我家串门,很晚还不回家。傻婶就哭着来找虎叔,他们一起回家去。
  一来二去,傻婶也成了我家的常客。她动不动就来我家,也和小孩子一样,看到那些小物小件的就装在兜里,家人说她也不听。尽管傻婶有那样的陋习,母亲还是很关照傻婶。给她吃的,还给她衣服,鞋子、袜子之类的。因为,她时常光着个脚,冬天的脚冻得红肿红肿的。母亲把她做的棉鞋也送给了傻婶,她觉得傻婶好可怜。
  (3)
  傻婶怀孕了,我是听母亲说的。
  有一次,我放学回家,看到傻婶在我家吃饭。由于傻婶老是衣衫褴褛,脏兮兮的,让人生厌,我看到她在家吃饭有点不大高兴。
  傻婶看我回来了,笑嘻嘻的看着我,用不大清晰的语言表述着。还站起身来,用手摸摸微微隆起的肚子,示意她肚子里有娃娃了。傻婶吃饱了,喝足了,便离开我家。
  在那一年的冬天,傻婶生下了第二个女儿。这次,她婆婆已经去世了,没有人在帮她看管孩子了。后来,在邻居们的帮助下,说通了姨姨,孩子就靠姨姨帮忙照管了。
  我是第二年春天见到傻婶的女儿的。孩子长得很有灵气,眼睛大大的,柳叶弯眉,红嘟嘟的小嘴,十分惹人喜爱。村上的人见了傻婶的女儿,争着抱孩子,傻婶嘿嘿的笑个不停。
  自从傻婶生了女儿以后,她很少去我家了,我只是偶尔在村子里看到她的影子。有时候领着孩子,有时候她一个人,仍然是有许多小孩子跟着她,戏弄她,但她已经习惯了那种场面,嘻嘻哈哈哈的很开心。可是,如果有孩子戏弄女儿,她就毫不客气的大打出手,吓得孩子们跑远了。
  傻婶的孩子上学了,傻婶没事就在村子里闲转,偶尔就来我家。母亲看到傻婶的头发脏了,就要给她洗头,她很是不情愿的摇着手拒绝着。母亲很有耐心的给她比划着,她才同意了洗头。母亲很有用心的给傻婶洗了头发,还把她的手用香皂洗洗。洗漱后的傻婶像换了个人似的,人也精神了许多,她很开心的回家去了。
  (4)
  傻婶和我家有不解之缘,是源于母亲有一颗宽厚仁慈的心。
  在我们村里,几乎没有人理睬傻婶的。只是那些小孩子对她感兴趣,戏弄她,逗她玩,有时还追赶她,甚至用瓦块打她。傻婶其实也挺可怜的,令人同情,令人怜悯。
  夏收季节,人们忙完了一天的活,坐在场院里休息。傻婶就和孩子们嘻嘻哈哈的闹着玩。
  那时候,弟弟小,他们经常在一起玩耍。弟弟滚铁环,傻婶就站在旁边狠劲的给弟弟拍手鼓掌,气氛甚是热烈,大人们看他们玩的挺开心,也投去赞许的目光。
  傻婶看场最管用了,她家场里的东西,谁也不能动一下,就是借用都不行,她会大声的喊叫,追打,吓得孩子大人都躲远了。
  有一年的夏收时节,母亲在家做着饭,忽然听见傻婶大呼小叫的来了。母亲急忙走出厨房,一看究竟。原来我家场院里的麦草不知被谁点着了,傻婶发现了就来报信。母亲急忙停下手中的活向场院走去。母亲腿脚不灵便,走的慢点。傻婶一急,就拿起水桶,向场院里跑去救火。
  那次扑火,多亏傻婶帮忙,才使火熄灭了。母亲的心里一直很感激傻婶。
  母亲说,她平时对傻婶好,她虽然不善言辞,但心里知道感恩。就如有些人,虽然不傻,看着着火了,却袖手旁观,无动于衷,不去帮忙救火,其实他们不及傻婶的心灵美啊!
  (5)
  傻婶管孩子,除了保护孩子不受欺负以外,其他也管不了。她既不会做饭,又不会做针线活。起先是婆婆操持家务,婆婆去世后,虎叔就来接管家务之事。做饭,洗衣服,干地里活。
  几年后,女儿大了,就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还帮家里人干好多的活。
  有一年,傻婶肚子明显有点拢起。她见人就撩起衣服,让人看她的肚子,还一再说娃娃,人们都以为她怀孕了。
  可令人们感到奇怪的是,她既然怀孕了,裤档里还时常血迹斑斑的。母亲就把那个反常的情况告诉虎叔,让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
  傻婶一听要去医院,哭闹了好几天,就是不肯去医院。无奈之下,虎叔请来了她父亲,才将她哄着去医院检查了。
  医院检查,傻婶没有怀孕,是长了个子宫肌瘤,需要手术。
  傻婶住院了,并做了手术。半个月后,傻婶出院回家,虽然身体比以前消瘦了,但是心情好了许多。
  (6)
  那年,我调到了娘家村子的学校任教。第一次走出校门,准备去娘家。
  只见傻婶呆呆的站在学校门口,她看到我很高兴,还手舞足蹈的打着招呼。她在前面带路,仿佛我不知道娘家的路似的。
  她走得很快,一进家门就大声喊着。母亲听见傻婶来了,就迎了出来,还以为有啥事情似的。
  母亲看我来了,就招呼我去吃饭,傻婶也陪我一起吃饭。
  在我看来,傻婶就是我家的常客。从我小时候开始,一直到长大成人后,我每次回家,她都会来我家的。
  她有时候帮母亲出烧了炕的柴灰。她不怕脏,不怕累,就喜欢帮母亲干活。她是知道母亲对她的好。
  每干完活,母亲都会给她洗洗干净,并给她一些吃的东西,她就很开心的回家去了。
  自从在娘家村子教书以后,我几乎每天下午都去娘家,帮助家人干活。
  我洗衣服,傻婶帮忙倒水;我去场院捡拾柴火,她会帮我抬。我感到,有傻婶的帮助,很幸福,很开心了。
  傻婶虽然不善言辞,但是她知道谁对她好,就要回报。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7)
  两个弟弟小时候,傻婶就陪他们玩耍。
  后来,弟弟结婚了,也有了孩子,傻婶又陪侄子玩耍。
  有一天下午,我回娘家去,一进家门,就看到傻婶和侄子玩耍呢。侄子骑着小车车,傻婶在旁边给侄子狠劲的鼓掌,逗得侄子咯咯咯大笑。
  他们在一玩耍很是上瘾,侄子一直不愿意让傻婶回家。天都黑了,她依然很执着的陪着侄子。
  后来,她的女儿来催促她,她才跟着女儿回家了。
  当她的女儿生了孩子以后,傻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白天,她带着孙子在篮球场玩耍,只要那个孩子逗哭孙子,那可不行,她会大声地责骂,甚至大打出手的保护孙子,和保护女儿小时候一样。
  自从她有了孙子以后,她来我家,每次回家时,趁家人不注意就会将侄子的玩具拿走。她拿去的东西,就要不出来了,即使被你发现也无妨。
  有一次,我洗完头,发现头花不见了。想着家里除了母亲和傻婶,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这头花去哪里了?
  后来,叔叔来了,我就说了发生的事情。叔叔说,一定是傻婶拿走了。就动手在她的兜里找到头花。她狠劲的哭泣着,还嘟嘟囔囔的骂个不停。叔叔推了一下,让她回去,她不但不回去,还躺在地上发疯,搞得叔叔也束手无策。
  傻婶哭了一会,好容易停了下来,想着没事了。但是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傻婶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就去婶子家告状。她把正在做饭的婶子拉出家门,让婶子帮她收拾叔叔,给她出气,还骂叔叔是“乌龟”呢。
  婶子真拿她没办法,就找到叔叔,狠狠地在叔叔身上锤了几下,她才呵呵的笑了。她觉得婶子给她出了气。我真是服了傻婶的霸气,我有时都不如她。
  (8)
  在我记忆中的几十年中,傻婶和家人的关系密切,她就是我家的常客。她穿的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家人也没嫌弃过她,只是觉得她可怜。
  特别是母亲,动不动就给傻婶洗头发,洗手。她的那个手时常是黑黢黢的。头发乱作一团,有时还粘有柴草之类,一年四季光着脚板。穿的鞋子没有一双像样的,有时穿的鞋像是捡拾男人的鞋。
  作为她的女儿和家人,对于她也很少关心。冬天再冷,她都是在外面乱跑,有时就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实在是可怜啊!
  我有一次回娘家,发现傻婶头发脏的厉害,就给她洗头发,还把她的手洗的干干净净,她开心的一直在镜子照着嘻嘻的笑着。
  母亲不但给傻婶衣服,鞋子,就是袜子也给她,但是她还是光着个脚。
  有一段时间,不见傻婶来我家,母亲老在念叨着,猜测着傻婶是不是病了。因为,母亲已经习惯了傻婶天天的光临。
  以前的傻婶是帮家人干活,如今家里也没有多少活干了,傻婶就给家人倒倒垃圾。母亲夸傻婶勤快,有眼色呢。
  有一次,我回家去,家里建房时剩的砖堆放在邻居门口。邻居家女儿出嫁,收拾门口,我们就去搬砖。
  我和年迈的父亲、母亲推着一辆小车子,慢慢的搬运着。傻婶看见了,就来帮忙。她干活从来都不会偷懒,搬砖、推车子都很迈力。在傻婶的帮助下,我们很快转完了砖,家人打心眼感激傻婶。
  那天,我们和傻婶在一起吃饭,很是开心。家里有傻婶的帮助,父母也是幸福的。
  母亲说:“我对傻婶好,她就知道帮我干活,比自己养的孩子都强。”其实母亲说的实话,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一年到头很少回家,能给父母做点什么呢?唯有傻婶一如既往,几十年如一日的帮着父母。
  作为一位女儿,我对傻婶表示深深的感谢。祝愿我的傻婶永远健康,开心每一年,也祝傻婶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简介:
  郝玉静,教师,自幼酷爱文学,工作二十多年以来,坚持写日记、生活随想,把生活的点点滴滴记录下来,编写了《我的平凡世界》,《我的教师之路》,《曾经走过的日子》,《花絮》,《生活拾零》,其中《我的师范生活》一文收录在《一代中师生》一书,曾有多篇论文,文章发表在网刊、杂志、报刊。2008年被中国教育学会聘为研究员。我坚信,我人生的路有多长,我的笔耕就有多远。

责任编辑: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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