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与《清华园日记》4志业之忧:在漩涡里抬起头的追梦者

2024-06-16 | 来源:本网 作者:杨天舒
  1934年春季,季羡林到了毕业季。3月27日,他完成了学位论文《论荷尔德林早期的诗》的写作。这一学期,他的日记中没有购书记录,满是毕业季的忙乱与怅惘。生活中充满了各种考试和论文,除了“苦坐”“头疼”“考题非常讨厌”等等,就是“心里空空的”“心里颇有落寞之感”。6月11日,季羡林考完最后一门课philology[语言学]之后,大学的学习就此画上句号,没有预想的痛快与兴奋,“除了心里有点空虚以外,什么感觉也没有”。考取清华大学时那个意气风发、眼高于顶的少年才俊,已恍如隔世。4年倏忽而过,季羡林仿佛转眼间成了前途未卜、四处寻找出路的青年。
  情绪的低落也带来人际关系的紧张,这一时期季羡林常在日记中表达自己的孤独和对朋友的失望:“我认识了什么叫朋友!……我为什么不被人家看得起呢?”季羡林对昔日朋友们的抱怨,主要来自人生志业没有着落的焦虑和失落。因为那时候,大学生虽是凤毛麟角,但社会上相对应的职位也是一样稀少。到了毕业季,大学4年的同学们马上就要各奔前程,大家各自面临升学或就业的压力,只能“各显神通”地寻求门路,有时潜在的互相比较、竞争也在所难免,这给彼此都带来一定的压力。
  季羡林后来回忆说:“当时流行着一个词儿,叫‘饭碗问题’,还流行着一句话,是‘毕业即失业’。除了极少数高官显宦、富商大贾的子女以外,谁都会碰到这个性命交关的问题。我从三年级开始就为此伤脑筋。我面临着承担家庭主要经济负担的重任。但是,我吹拍乏术,奔走无门。夜深人静之时,自己脑袋里好像是开了锅,然而结果却是一筹莫展。”(季羡林:《我的心是一面镜子》)
  毕业在即,季羡林的叔父又刚好失业。他6岁过继给叔父家,由叔父和婶母抚养长大,供他读大学,并负担他妻儿的生活。现在这一切的经济压力,都要落到季羡林肩上。此前,季羡林曾有过在清华研究院继续深造的想法,觉得“想从事的事业”,“现在才开头,倘离开北平,就不容易继续下去”。但是,由于家庭经济陷入困顿,婶母不断催促他尽早工作,季羡林最终暂时放弃了继续深造的念头,应邀回到母校济南省立高中,担任一名国文教师。
  季羡林在济南省立高中拿到每月160元的高薪,负担一家人的生活还绰绰有余。但这舒适的小康生活,始终不能让他的心灵获得安顿之感。一年后,清华大学启动了一项与德国的研究生交换计划。这次交换计划,德方只为中国留学生提供每月120马克的费用,当时官费留学生一般是每月800马克,所以这个项目的条件并不算理想。但是季羡林没有犹豫,立刻写了申请。
  1935年8月,24岁的季羡林回到清华办理赴德留学手续,在工字厅租了一个床位。同屋一位已毕业并任保险公司总经理的学长,再三劝说他到德国后就学保险专业——留学时间短、回国谋职快、经济回报高,可以早日捧到一只“金饭碗”。这对靠全家举债筹资才得以出国读书的季羡林来说,确实是相当有诱惑力的选择。
  但是,季羡林后来坦言,自己当时虽然尚未确定专业,却一向对做官、经商都无兴趣,对发财亦无追求。如果选择老学长推荐的这只“金饭碗”,只能说是谋求了一个职业,却与自己大学时期对语言的研究兴趣完全相违背。于是,毕业时心里就憋着一股子劲儿的季羡林,自比西天取经的玄奘法师,带着“万里投荒第二人”的心境踏上留学之路,决定遵从内心的渴望,追寻自己真正爱好的终身志业。
  季羡林说,重读过去的日记,“不但可以在里面找到以前的我的真面目,而且也可以发现我之所以成了现在的我的原因”。在清华大学读书期间,季羡林有一次和好友李长之谈心,谈到文学、哲学,又谈到王国维先生的刻苦励学。李长之说:“一个大学者的成就并不怎样神奇,其实平淡得很,只是一步步走上去的。”这句话给年轻的季羡林很大震动,他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这是颇有意义的一天。”也许,季羡林一生的治学之路,正是践行了李长之这句话。一个大学者的诞生,并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传奇,而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平平淡淡的学术坚守。
  作者简介
  杨天舒,女,1976年生,博士,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院长、副教授
 

责任编辑: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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