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与《清华园日记》1学业之苦

2024-06-15 | 来源:本网 作者:杨天舒
  又到了一年毕业季。1934年春夏之季,在清华大学读书的季羡林也面临着本科毕业的诸多问题。论文写作、人际关系、求职深造……《清华园日记》真实地记录了他1932—1934年间在清华大学三年级、四年级的读书学习经历,其中既有迷茫和忧虑,也有坚守与无畏。隔着90多年的光阴,回望青年季羡林的读书生活和志业追求,仍可为今日之青年提供激励与启示。
  季羡林先生不但通英文、德文、俄文、法文,也研究梵文、巴利文、吐火罗文,在语言学、文学、佛学、史学等多方面都有卓越的学术贡献,堪称东方学泰斗。《清华园日记》是他1932—1934年在清华大学读书时光的真实记录。从他的日记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在繁重的课业压力下,虽然也会吐槽老师、抱怨考试,但仍然努力上课、认真备考,思维活跃、严格自律的大学生形象。
  青年季羡林对于读书生活的热爱,对于学术志业的向往,非常触动人心。难怪90多岁的季羡林重读日记,都会忍不住喜欢上了70年前的那个自己——痴迷读书、率真坦诚、心气高傲的毛头小伙子,即使在迷茫与失望中,也会告诉自己,“在漩涡里抬起头来,没有失望,没有悲观,只有干!干!”
  学业之苦:“干”的锐气与“放”的勇气
  1930年,季羡林从山东省立济南高中毕业,与全国数千考生一起来到北平投考大学,最终进入清华大学外国语文学系。(清华大学1926年设立西洋文学系,1928年改为外国语文学系,季羡林在日记仍沿用西洋文学系的名称。)
  季羡林告别了来投考时居住的满是蚊子臭虫的小公寓,在以水木著称的美丽的清华园,开始了大学生活:“清华园这个名称本身就充满了诗意。每当严冬初过,春的信息,在清华园要比别的地方来得早,阳光似乎比别的地方多……过不了多久,满园就开满了繁花,形成了花山、花海。再一转眼,就听到满园蝉声,荷香飘溢。等到蝉声消逝,荷花凋零,红叶又代替了红花……待到红叶落尽,白雪渐飘,满园就成了银装玉塑……我们就盼望春天的来临了。”(季羡林:《清华颂》)
  光阴静静流淌,四季轮回更替。季羡林的《清华园日记》开始于1932年8月,这时他已经在清华园度过了两年时光。忙碌的新学期很快开始,他在9月12日的日记中,记述了选课的情况:“早晨就跑到二院。先缴费……后注册,再选课。我选的是三年德文、二年法文、文艺复兴、中世纪、莎士比亚、现代文学、近代戏曲、西洋小说,40学分。我还想旁听Ecke的Greek[希腊文]和杨丙辰的Faust[浮士德]。今年一定要大忙一气的。”
  从季羡林的选课情况,大致可以看出外国语文学系的专业课程体系严整、内容丰富。各门课程讲授的过程中,各种报告、讨论、考试、论文频繁,主干课程是全英文授课,学业压力很大,稍有懈怠就可能跟不上。例如,英籍教授吴可读(Pollard Urquert)的当代长篇小说课程,内容包括当时出版还不太久的两部世界文学名著《尤里西斯》和《追忆逝水年华》。这两部作品都比较晦涩难解,季羡林阅读原著就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课堂上也听得云里雾里。这位教师在课堂上全英文讲授,学生们跟着记笔记。他语速又快,季羡林经常在日记中忍不住吐槽:“说得倍儿快,心稍纵即听不清楚”,有时上午连上两节吴可读的课,甚至忍不住大呼“真正要命已极”。
  日记中像这样对繁重的课业和考试的吐槽,还有很多。有的课程内容过多,抄笔记“把手都抄痛了”;有时一天连着上课,坐得屁股都痛;有时要花很多时间预备功课,觉得“真是天下第一大痛苦事”;有时临时得知有课程考试,赶紧准备功课,“拼命看——头也晕,眼也痛,但也得看,不然看不完”;到了期末连续考试,更是“头痛身疲,如乘三日火车”;偶尔也会忍不住发泄一下情绪:“这些混蛋教授,不但不知道自己泄气,还整天考,不是你考,就是我考……”
  当然,抱怨和吐槽只是青年学生疏解心理压力的一种方式。季羡林对专业学习其实是毫不懈怠的,很多时候即使熬夜也要完成既定的学习计划:“我本预定看Sons&Lovers[《儿子与情人》]到一百四十页,看到一百三十页时,施、武二君来谈,直至十一点始走,我决定非看完不行。……终于看完了,而且还多看了几页。然而眼苦矣。睡。”年轻人渴睡,经常性的熬夜学习当然会觉得辛苦,但繁重的课业压力并没有消磨季羡林的求知热情。除了正式选修的40学分的课程,他还选择性地旁听其他感兴趣的课程,如饥似渴地汲取各种知识:“晚上旁听杨先生讲Faust[浮士德]。这次讲的是民间传说的Faust的历史演进。关于这个题目,我曾经译过一篇Francke的东西,然而同杨先生讲的一比,差远了。……今晚讲的材料极多而极好。”
  除了这些专业课程,作为外国语文学系的学生,季羡林还要兼顾多门外语的学习。当时西洋语言文学分英文、德文和法文3个专修方向,规定学生选修某种语言从一年级一直到四年级,即为某种专修方向。季羡林选择的是德文方向,但他同时坚持选修法文课程,也达到了一定程度。
  多门零起点外语学习要想齐头并进,压力是可想而知的。于是,“非加油不行”成了他日记中随处可见的自我激励格言:“早晨上法文。练习做得太坏,非加油不行”;“过午读Keller[凯勒]。生字太多,非加油不行”;“德文非加油不行。最近我因为有种种的感触,先想到加油德文,又法文,又英文——都得加油了……总而言之,三者都加油,同时也还想学Greek[希腊文]。”这一年,季羡林在主修德文、法文、英文的同时,还选择了旁听希腊文与俄文。
  他一直有学习希腊文的愿望,认为“希腊文学是人的文学,非学希腊文不行”。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有了内在动力,在繁忙的课业压力之下,季羡林希腊文的学习居然也坚持了下来。
  相比之下,俄文的学习就不那么顺利。9月16日他第一次旁听俄文,发现教授只把字母念了2遍,就写出字来叫学生念,字写得又不大清楚,弄得初学者一片茫然。几天之后,季羡林仍旧为俄文学习而苦恼不堪:“早晨只上了一班法文,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读俄文上。俄文的确真难,兼之没有课本,陈作福字又写得倍儿不清楚,弄得头晕脑浑,仍弄不清楚。过午上俄文,大瞪其眼。”就这样,旁听了几次零起点俄文课之后,他既跟不上老师的教学方法,又觉占用了太多时间,实在不堪重负。经过认真考虑,季羡林决定暂时放弃俄文学习:“今年课特别重,再加上俄文实在干不了,马马虎虎地干也没意思。”
  年轻学子对知识总有广泛的兴趣和无限的好奇。不过,在时间和精力都有限的情况下,如何避免过度内卷,降低效率,也是需要直面的问题。年轻的季羡林,无论是坚持旁听浮士德和希腊文两门课程,还是暂时放弃对零起点俄文的学习,都有自己严谨的考量和判断。正所谓贪多嚼不烂,他既有“干”的锐气,也有“放”的勇气,可谓是一种取舍的智慧。
  作者简介
  杨天舒,女,1976年生,博士,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院长、副教授

责任编辑: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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