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女

2024-05-11 | 来源:本网 作者:郝玉静
     提起憨女,没有人不说她命苦的。我认识憨女,还要从二十三年前说起。
  那年九月,因为工作调动,我被安排在憨女所在的村子里教书。一天放学,憨女来到学校门口,伸出一双黑黢黢的手,使劲的摇动着学校大门上的铁链子。
  初来乍到的我,出于好奇,我走出办公室想看看究竟。
  憨女看到我出现在她面前,冷冷地,似笑非笑的瞅着我、对我说:“咋!.....咋!......咋哩!得是不让人摇还是咋啦?” 
  我回问了她一句,“你干嘛摇链子”!她非但没听我说,反而变本加厉、肆无忌惮地让那铁链响动不停。并铁着脸对我说:“我摇铁链子想让我男朋友出来看我!”我尴尬的无言以对。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憨女的情景。
  铁链子刺耳的声音惊动了学校的行政主任。
  主任怒吼着、大声嚷道:“不要摇啦。”
  也许是憨女听懂了主任的意思,也许是憨女屈服于主任无情而愤怒的吼声,感受到恐惧,憨娃放下铁链撒腿跑远了。
  后来,听同学校的一位女老师说,她以前也一直来学校大门口的,来了就摇门上的那链子,因为憨女看上了咱学校的一位男老师......
  初来乍到,因为牵扯到任教的同事,我不好再问下去、也不好再听下去,于是、便结束了与女同事的谈话。
  此后的一天下午,我给学生排练节目,憨女又一次来到学校的门口,一直站着、饶有耐心的看着同学们的练习,还时不时嘿嘿嘿地笑着,向我和学生投来赞许的目光。
  因为有了前面的事情,我也不好再招惹她,好在她没有干扰到我,就任她看着。
  忽而、我见她似受惊吓一般撒腿跑走,回过身来,才发现是行政主任从走廊里走了过来。
  通过她的这一举动,我感到她还有点害怕我们的行政主任。
  时间久了,我大致知道了憨女的一些情况。
  憨女不仅已经结过婚,而且还是一位再嫁的女人。其实、憨女初嫁时并不是现在的这个憨样。
  憨女的第一个婆家距离娘家很近,因为两家距离近,故此,憨女经常住在娘家不肯回去。憨女初嫁的男人对憨女非常关爱,每次到娘家接憨女回家,都会给她买点好吃的糖果之类,将她哄着回去。
  她男人本来就有些精神分裂,憨女跟他结婚几年了,也没见生个小孩。后来,她男人竟因为一些别的原因上吊自杀了。
  男人死后,憨女哭的很伤心,但没有人顾及到憨女的伤心,也没有人顾及到憨女的感受。
  男人没了,婆家也不愿再养一个半吊子吃闲饭的克星,几经撮合,憨女又嫁给这个村子一个老实厚道的老光棍,这个光棍的名字叫“猫娃”。
  憨女又嫁人了!
  每当村里人问憨女说:憨女!你男人叫个啥名字? 憨女就会笑嘻嘻的说:“我男人叫猫猫娃!
  人家再戏问:“憨女、你猫猫娃对你好不好?”
  “我猫猫娃可心疼我了!
  嘿......嘿......嘿......!”
  不等别人再问,憨女就一溜烟地跑走了。
  从憨女的言语中,能体会到猫娃对憨女的疼爱,但明显感到憨女的眼神更加游离,言语更加痴憨。
  憨女与猫娃结了婚,一晃两年过去了,憨女变得更加痴憨,也没有生下个娃娃,家里人着了急,就给憨女抱了一个女娃子。
  女娃子抱回来了,可憨女心痴,不会管娃,每次抱起娃来,又是搂、又是亲,把娃弄哭了就给娃喂水、喂吃的,喂一切她认为好的食物,经常弄得娃哭个不停,后来,这女娃只能由婆婆照管。
  憨女还是很爱她的孩子,每次提起孩子,憨女的脸上便会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时候、教育条件艰苦,农村小学的老师,吃饭都由村里安排轮流,在各家各户派饭。学校一位年轻帅气的男老师,每天去村子里吃饭要路过憨女家门口,憨女总要追着,嘿嘿的笑着,走出来给路过的这位男老师打招呼。
  憨女有一搭没一搭的事情人们早已经习惯了,可令大家没有想到是憨女竟然爱上了这位年轻的男老师。
  有一天下午放学,憨女端着一盆黄菜来到学校,有老师问她端黄菜干啥,她嘿嘿嘿地笑着说:“我给我男朋友吃。”
  当大家问她男朋友是谁时,她总是那样一副害羞的模样,含笑支吾、用手比划着说:“就是那个小伙!就是天天从我家门口过的那个小伙。”
  大家这才明白了憨娃的所指,同校的老师们赶忙给她解释说:那个小伙不在学校,人家小伙有女朋友了!人家也不吃你的黄菜,你赶紧把黄菜端回去吧!
  憨女听了大家的言语,依然痴痴地在学校等着,傻傻的呆了好长时间,才端着黄菜无望的离开了学校。
  又过了几天,憨女又一次来到学校。
  这次,憨女拿着一个布袋子,一进学校大门就喊:“唉,我男朋友呢,我给他拿了几个包子,人呢......他人呢!”。
  她的喊声挺大, 站在学校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得见。
  依然是没有找到年轻老师,憨女依然是迟迟地不肯离去,大家再怎么劝说、她也不听,一心想让她心爱的小伙子吃了她带来的包子。
  就这样从白天等到黑天,憨女见等不到那位年轻教师,就把她带来的包子放在年轻教师房间的窗台上。临走还一再叮咛在校的老师,让同事一定要告诉年轻教师,让他吃了她送来的包子。
  自从憨女第一次来找年轻教师,说这位年轻教师是她的男朋友以来,我这位同事即使在学校也会关紧门,呆在房间里不敢出来,不仅担心憨娃的纠缠,也为了躲开大众间尴尬。故此、行政主任不能不管,几次找憨女的父母、家人,多少次恐吓威唬才有了憨女看见主任就跑的情况。
  仔细想想,在这个世俗的社会里,一个大学毕业的年轻教师怎么能喜欢上一个嫁了两个男人,还有个孩子的农村憨女?一切的爱与思念也都只是憨女自己的一厢情愿。
  慢慢从别人的言语中猜测,我才略略体会到憨女对我的“敌意”!大致以为新来的我是追着她的心上人,给她带来不安的缘故!这样想想,一笑也就过去了。
  秋去冬来,寒风呼啸,学校的土房子冷的让人蜷缩成一团,放学后的教师们只能围着火炉取暖。
  一天放学,我刚坐下劳累的身子将手探到火炉旁取暖,办公室的门忽地被推了开来。
  我抬头一看,见憨女严严实实地包着红围巾走了进来。憨女把两只手插在自己的棉衣袖筒里,抄着手、缩着肩,哆嗦着腿站在了我的房间。
  我问她:“这么冷的天,你不呆在家里,来学校干嘛? ” 
  憨女憨憨一笑说:“我来找我男朋友。”
  我劝她说:“天太冷,您赶紧回家去”!她就是不听,在这里盯着我,又一会、一会走出去敲一回哪年轻男教师的门。
  憨女用商量的口气,祈求着对我说:“我男朋友就是不懂啥,不说给我把门开着,还老叫不开!你能不能帮我叫一下门呢?”。
  我看到憨女那种执着可怜的样子,既不可能为憨女去敲哪位帅哥的门,也实在没办法能劝她回去,就不去理她,静自坐到办公桌前备课。
  我坐在办公桌前,耳边听着憨女唠唠叨叨的念说着她的爱、她的委屈,与她“不懂事”的心上人,我只任她在我的炕沿上坐着,摇晃着两只带着泥水的脚,百无聊赖的言语,偶尔侧目安静地看着我批改作业。
  我们之间便再没有了言语,我也不忍心把她驱赶出房门,让她在冷风里乱跑。
  忽然,门被再一次推开,进来的人是憨娃的男人猫娃。
  猫娃看见憨女坐在我的炕沿上,便大声训斥道:“这么晚了,你不赶快回家,呆在这里干啥?”
  憨女没有吱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乖顺地跟着猫娃回家了。
  那夜,我想了很多,竟然让我这一夜难眠。
  此后的好多天都不见憨女再来学校,但大家在一起也说起她,因为她有她的故事。
  第二年春天的一个下午,我一个人在房间看作业,房门被轻轻地推了开来。我转头一看,见憨女憨憨对我笑着,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纸包,用她那双黑黢黢的手将纸包打开,羞涩地、悄声对我说:“我给你拿了一点我男人种的茶叶,这是今年的新茶,你不要嫌弃,这茶叶是特意送来给您喝的,我给你添麻烦了。”
  我推脱着,让她把茶叶拿回去,她怎么也不同意,放下茶叶、撒腿跑走了。
  憨女的心思我不甚懂得,也许是因为担心而想讨好我,也许是真的因为自己的误解而给我道歉,但无论如何,我自己怎么能收她的东西呢?
  捧着纸包里新鲜的茶叶,我似乎又明白了憨女的心思,其实憨女不憨,憨女有着所有女人的心思!
  憨女送来的茶叶于第二天下午放学,我让憨女邻居的孩子给憨女送了回去,但绝不是嫌弃、也不是需要接受或不接受憨女给我的歉意,因为憨女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年轻的我以为只有这样做我才能安心。
  在以后的日子,憨女偶尔也会出现在学校附近,只是不再找她的男朋友,当然也再没有打扰过我的工作,或走进我的屋子。
  我一直在猜想,或许那天,她被男人叫回去,男人给她约法三章了的缘故,或许、、、、总之,她即便是来学校附近走走,也没有再拉起大门上的铁链,也不在提及她心中的男友。
  几年过去,憨女的女儿也上学了,她每天接送孩子上学,生活似乎平静而又幸福。
  某年夏收,人们都忙着收麦子。憨娃的男人开着四轮拖拉机拉麦子,在她家的窑场倒车时翻车身亡,憨女看到死去的猫娃哭的撕心裂肺,让人看着肝肠寸断。
  此后、憨女神志恍惚、几天几夜都不吃东西。
  憨女这一会真的憨了、疯了,也傻了,有时候衣不蔽体的在村子里跑来跑去。
  无知的孩子们围追她,戏弄她,当我再一次看到憨女的瞬间,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可怜的憨女,原本就憨,可命运还不止一次将她作弄,就这样真的憨了、疯了!
  冰天雪地,寒风瑟瑟,我追上赤裸着身体、在寒风里行走的憨女,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穿在憨女的身上,并为她系上扣子,眼睛里忍不住的泪水让我双眼模糊......
  我不知道这泪水为谁而流,是为痴心地憨女还是为天下苦命的女子?
  憨女看着我,静静地问我:你咋哭了呢?
  是呀!我怎么哭了呢?
  临近年关,憨女死在村东头的涝池里。
  有人说是淹死的,有人说是冻死的,说法不一,但憨女真的死了。
  作者简介: 郝玉静,教师,自幼酷爱文学,工作二十多年以来,坚持写生活随想,编写了《我的平凡世界》《我的教师之路》《曾经走过的日子》《花絮》《生活拾零》《阿娇的烦恼》,其中《我的师范生活》一文收录在《一代中师生》一书,2008年被中国教育学会新课堂组聘为研究员,《诗颂新中国70华诞》大型诗词评选活动中《祖国啊我的祖国》荣获金奖,自己被授予新时代爱国诗人“荣誉称号”,曾有近百篇论文,诗文发表在网刊、杂志、报刊。我坚信,我人生的路有多长,我的笔耕就有多远。

责任编辑: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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