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场长”母亲——南宽坪镇后坡垴李(昌)东

2024-04-26 | 来源:本网 作者:李东
      “奶奶,你不识字,怎么认钱的?”
  我儿子春希好奇的问奶奶。
  “能认啊!”
  “你是怎么认的?”
  “就那样认的。”母亲左手夹着儿女们给的生日礼金,一边抿着嘴笑,一边数着钱。壹佰、贰佰、叁佰、肆佰……右食指推不动了,她再把食指放在舌尖上舔了舔,继续数,伍佰,陆佰……
  “奶奶,你到底怎么认钱的?”
  “不要影响奶奶数钱,奶奶认钱有诀窍,你奶早些年当“场长”的时候就会认了。”弟弟李锋站在母亲背后笑眯眯地说。
  “第一次拿钱的时候也不认得啊,然后就问你爷爷么,100、50、20、10、5块、两块、1块,这些钱是么事颜色,就这样记下了。”(根据它们颜色,大小才分辨出来的。)母亲数完手中的钱解释道。
  “奶奶什么时候还当过场长?”小侄女欣怡惊讶地问到。
  “这你们几个晚辈就不知道了吧!奶奶曾经有过一段辉煌的历史呢。”我在旁边说道。
  母亲,吴大霞,1941年9月出生在山阳县漫川镇吴家山,妈妈姊妹八个,有一个哥一个姐,母亲老三,还有两个弟三个妹。
  穷人孩子早当家。因为家庭贫穷,母亲从小就学会了洗衣做饭,照顾弟妹,上山砍柴,下地干活,艰苦的生活锻造了她争强好胜、永不服输的性格。
  九岁时有人介绍母亲和年仅八岁的父亲认识,订下了娃娃亲。父亲初中毕业后,母亲来看父亲,回家后大食堂就不给母亲饭吃了。姥姥长叹了口气对母亲说:“女子,你也大了,总要到婆家去的,那就去吧,到婆家弄不好还能混口饭吃。”就这样,姥姥给母亲一条羊,母亲拉着羊就来到了南宽坪后坡垴,和父亲结婚了。
  父亲在兄弟四个里最小,成家后不久弟兄们就分了家。因父亲从小念书,农活基本不咋会干。分家后父亲急得哭了,说啥都不会,以后咋办?母亲安慰父亲道,家里有她,不要害怕。母亲给父亲说人家种啥咱种啥,有啥不会的,父亲心里的石头落下地。
  父亲十八岁的时候,大队聘请老师,父亲被推荐当了民办教师,从此,家庭的重担就落在了母亲一个人身上。家务一人干,孩子一人带,农活一担挑。累了擦擦汗,苦了抹抹泪。婚后一年多,母亲有了第一个姑娘。听母亲说这个姐聪明伶俐,没满一岁,就知道客人来了拍板凳让客人坐,给母亲拿鞋,给父亲递烟。一岁多点的时候,因为出水痘发高烧夭折了。母亲伤心了很久。用她的话说就是,眼泪都流干了,伤心死了。一九六四年腊月,第二个姑娘降临了,母亲才慢慢从失女的痛苦中走出来。从头个姑娘没有之后,母亲对我们后来的姊妹几个都疼爱有加,把最好的都给我们。但母亲爱是有原则的,她说“一颗米要煮熟吃”,所以对我们还是很严厉的。在重男轻女的年代里,母亲连着生了四个姑娘,这是被人看不起的。在生第四个姑娘后,想换个儿子,给四姑娘取了个小名叫小焕,就是换一换的意思。为此,母亲还四处求神拜佛,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个儿子出生了,那就是我。因为我在姊妹里排行最小,所以哥姐从小就叫我“小弟子”。
  有一天母亲问我,给我生一个老弟要不要,我说不要。随后父亲也给我做工作,说我弟兄一人太少了,还得要个伴,长大有事好商量。就这样,一九七七年,计划生育刚开始的时候,弟弟出生了,我的“小弟子”名字也就不保了。到我快七岁要上学的时候,还没有名字。在一个冬天的晚上,大家围着火炉给我弟兄俩起名字。父亲用伟人的名字“东”和“锋”作为我弟兄俩的名字,这其中寄托着父母对我兄弟二人的希望吧。
  说起母亲“场长”这个称号的由来,那是一段心酸的历史。
  虽说父亲当教师,有工资,但是民办教师,工资低,家里人又多,经济也就十分拮据了。于是,每到宽坪街道二五八逢场(逢集)的时候,母亲就把地里种的葱蒜辣子韭菜萝卜白菜等洗干净,一把把捆好,背到街上去卖,回家再买些煤油、洋火、肥皂、洗衣粉、盐之类的生活必需品。赶场的时候,母亲就用生发油把头发抹得光光的,脸上雪花膏抹得匀匀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的,布鞋边子擦得白亮亮的,再背上洗得干干净净、扎的整整齐齐的葱蒜啥的,早早去赶场。
  中午区政府大喇叭广播的时候,母亲就会和赶场的人们一起,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地往回走。每次母亲去赶场之前都要交代弟弟,要他坐在门凳上好好看门,用母亲的话说“要是我回来没看到你在门上,小心你的皮痒痒”。弟弟比较顽皮,每次玩到广播响的时候,才从外边往回走,以免母亲回来看不到他而挨打。弟弟也有玩忘的时候,为此他还是挨了不少的打。母亲不是不让弟弟出去玩,而是弟弟顽皮,怕出去惹事,也害怕出现什么意外。当我们为人父母后,才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
  由于母亲上街次数比较多,我们就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场长”。这个外号是对母亲上街换零钱的肯定和默许,也是对母亲上街,而把我们饿得不行的一种反抗。殊不知,母亲养育我们一家七口人是多么不易啊。家务农活一人干,从种到收,平时锄草施肥从早忙到晚;七个人吃饭的小锅换成了大锅,小碗换成了大碗;穿衣都是老大穿了老二穿,一直穿到老五。父亲和我们都是周一到周六在校,家里基本帮不上。母亲在农闲时赶赶场,挣点小钱贴补家用,也换换心情,她和父亲一起把这个大家庭支撑下去,并过得还算不错,实属不易。母亲虽然扁担大的“一”都不识,但她在生活中懂得调节自己,懂得释放压力,这让她养成了积极向上、乐观健康的心态,母亲的性格也影响着她的儿女,让我们像母亲一样积极向上,乐观开朗。
  母亲“场长”名号也不是白叫的,早期每上一次街,一天挣个一块两块,基本够我们一家子的日常开支了;后期不种地了,母亲要在平地里种药材黄姜,栽种的时候父亲曾极力反对,但过了两年,挖出来的黄姜竟卖了一万余元。父亲不埋怨母亲了,还为母亲有经济头脑而称赞她。这也是母亲一辈子值得高兴和骄傲的事情。母亲的经济意识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小姐初中毕业后就学了理发,二姐学了裁缝,后来我和弟弟也开始学做生意了。
  母亲青壮年时,先是吃大食堂,后来过集体生产队生活,按工分分配粮食。我们家姑娘多男娃少,而且还小,极度缺劳动力。母亲身体不太好,干一天农活,队里只给计七分工。因工分少,粮食就分得少,每年都是缺粮户。分粮时,因家里没人帮忙照看年幼的孩子,母亲只能等到邻居去领完粮食回来后,请邻居帮忙看孩子,这才摸黑急匆匆的往分粮点赶。最后去分到的粮食都是别人挑剩下的、最差的。有一次母亲背回来了一小堆玉米棒子,但是每个玉米棒子上却没有几颗米。母亲就把玉米棒用刀削了,然后再用小磨磨成浆粑煮给我们吃。这样的生活,我们过了好多年。领导看我们家没有劳力,对母亲态度也比较蛮横,吆五喝六的“吴丁霞,吴丁霞”叫着,硬硬把母亲的名字“吴大霞”叫成了吴丁霞。
  打我记事起,母亲和父亲相敬如宾,很少吵架。印象中每次都是父亲黑着脸,母亲见了,就会笑着说“又变天了啦,马上要打雷下雨了啦”,父亲噗嗤一笑,化干戈为玉帛。母亲每次吃饭都是先给父亲舀饭,让我们给父亲拿饭,然后才是我(大儿子),下来才是从大到小顺序,最后是自己。有饭了吃,没有饭了喝点汤。有几次母亲给我们做有肉的饭,母亲说的最多的就是“我不爱吃肉”。
  母亲一辈子体弱多病,就这样还在家喂鸡喂猪养羊,经常拖着病体下地干活。每周六下午回家,只要远远见厨房炊烟袅袅,那肯定有一顿好饭等着我们。倘若大门紧闭,那大概又是母亲病了。打开堂屋门,叫一声:妈——,那便只能听到微弱的“噢”声传来。来到母亲的床边,母亲会交待,自己做饭吃,吃完饭到地里去锄草或者施肥。我们姊妹几个的心情立马好不起来了。母亲身体好的时候,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着饭,开着玩笑,就会说切一盘“永红柿”(我们家对面山头名字)和不管什么春都是“阮迎春”之类的笑话。
  每到忙季,母亲就更忙了。除了做饭洗衣,还要领着我们干农活。她教我兄弟俩几年,因为我们还小,没有学会,二姐却学会了。自此后的几年时间里,二姐在家帮着母亲分担了不少的家务。在我12岁那年,秋天忙种时节,从地里回来,因想吃口红柿子,不慎从10多米高的柿子树上摔下来,导致昏迷不醒,送医治疗。父亲和母亲在医院照看我,家里正是忙种时节,撒麦种撒化肥做饭洗衣等农活就落到了二姐和小姐身上(大姐正在上商洛卫校)。母亲和父亲二十四小时陪护着我,母亲哭干了眼泪,父亲眼窝深陷,经历了13个日夜,我从阎王爷手里逃了回来,睁开眼后第一句话我跟妈说:“我想吃面。”听到我会说话了,母亲激动地抱着我嚎啕大哭。自此事后,母亲对我越发好了,还交待几个姐姐要对我好点,什么事都让着我点。时至今日,几个姐姐还说我是捡了条命的人,总是体谅着我。
  1985年左右,父亲由民办教师通过考试转为公办,工资慢慢提高了点。我上了大学,弟弟考上丹凤师范。三个姐姐出嫁,农林税也少了,母亲负担轻了一些。随着我们的年龄增长,母亲又开始操心我们弟兄俩娶媳妇的事。
  我和商爱玲结婚后,1999年6月,我的大女李丛颖出生。母亲没日没夜地伺候着坐月子的儿媳妇,为了儿子一家子的幸福生活任劳任怨。我结婚的房子是租的,这也是母亲的一个心结。母亲鼓励我,让我们俩一定要好好做生意,争取早日买个自己的房子住。
  母亲从小就爱美,因为家里比较穷,买不起首饰,于是就把蒜台抽出来,给我们做成项链手镯戴在脖子和手上,没有头饰就把采摘来的野花插在头上。母亲一辈子不识字,但她言传身教,教我“扫帚响,粪堆长”,让我勤扫大场(房屋门前场地),也教导我们干什么事情要勤奋努力。
  母亲一辈子省吃俭用,干净整洁。小时候,我们的衣服都是从老大穿到老小,虽然衣服破旧,但补丁一定打得很整齐,很方正,衣服一定洗得干干净净才给我们穿上。因为我们是她的孩子,也因为我们的父亲是老师,不能给母亲丢面子,更不能给父亲丢面子。就算她病危时,我们帮她更换伤口的纱布后,她都要求我们一定要洗手;她上完卫生间,一定要把手放在水龙头下洗一洗。母亲爱干净的习惯,给我们树立了榜样。
  母亲一生向善,一心信佛。有了信仰,母亲就有坚强的意志力去战胜病魔。正是有了这种精神力量,母亲从发现病情到最后离世,坚持了三年有余。她说一直有神保佑她,加之我们兄弟姐妹鼓励她,她在临终前头脑一直清醒,一再安慰我们不要悲伤和痛苦。母亲还一直鼓励我们,希望我们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我大字不识一个的“瞎子”母亲,对我们的爱却像大海一般宽广,像草原一样广阔,她的话语就像黑夜里的航标灯,指引着我们前行。
  这就是我善良的“场长”母亲,爱美、干净、好强、善良、有信仰的母亲,倘若有下辈子,我们还继续做您的儿女,多陪伴在您的左右,让您不再寂寞,以补偿您活着的时候没有陪伴您身旁的遗憾。这辈子做您的儿女是我们的荣幸和骄傲!母亲啊,您永远是我们心里的活佛。
  2024年4月8日于山阳
  作者:李东,山阳县南宽坪镇后坡人,现住渭南华阴市。

责任编辑: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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