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2024-04-14 | 来源:本网 作者:李奎
  家族修谱,我有幸参加。期间,堂弟给我说:“哥,你给大伯写一篇传记吧,如果能审定通过,就可以载入族谱。”
  这次家族修谱,堂弟让我负责部分文字校对工作,校对过程中,我仔细阅读,字、词、句、标点符号等都仔细校对。在这个过程中,我读了一些族人的人物传记。根据读过的人物传记看,能够初步入围的人员,有的是精英,有的是大佬,有的子女成就卓越,有的是德高重等等,在光宗耀祖方面都有的值得可圈可点的方面。然而,我的父亲能让我写点啥呢?
  我的父亲,生于民国时期,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因为爷爷在大山深处的陡坡上开荒种火地,不慎被山上滚来飞石砸伤,不久撒手人寰。从此,留下小脚的奶奶、父亲和四岁的姑姑三人相依为命。
  爷爷兄弟二人,爷爷为大,自爷爷死后,善良的小爷小奶,见我的父亲一家成了孤儿寡母,生存艰难,于是,就把父亲一家人接到了小爷家住。
  小爷爷家人口多,子女五人,除了姑姑比我父亲大,其下的四个叔叔都比我父亲小,全都不是劳动力,加上我的小奶和奶奶一样,包着小脚,受小脚的束缚,俩奶奶只能做些家务,田间地头里的重活,全靠小爷一个人承担。小爷爷家生活本来就很窘迫,加上父亲一家的到来,更是雪上加霜。因此,父亲在小爷爷家没住几年,就和奶奶、姑姑一起搬离到距离小爷家有三、四里路的一户他姓老人的房山花,找几根木头,割些毛草,搭了个简陋的窝棚,这就成了家。
  在这个家里,父亲接回了我的母亲,继而就有了我的兄弟姐妹们。
  那时候是解放初期,过的是集体化生活,上山开荒,下地干活都是生产队长统一安排,个人只挣工分。到收粮的季节,队上按照各人工分的多少分配粮食。能分给我家的口粮,根本就不得够吃。加上父亲单门独户,身体又生得瘦小,集体分洋芋、红薯这些作物时,那些烂的、小的、别人看不上眼的也自然成了我家的货。对此,父亲没少跟人家打锤搁孽。由于父亲是单打独斗,总是把他搞得遍体鳞伤。父亲曾经几次跑回小爷那里搬救兵,想给自己撑腰打气。可是,小爷小奶一辈子是典型善良人,即使是别人欺侮他们,他们都是委曲求全,作贱自己,用他们的话说“树叶子落下来都怕打破头”。所以,父亲找小爷时,小爷总是劝自己的娃忍让些,惹不起的人就躲远点,吃亏吃不死人,吃亏是福。小爷用这样的话来教育和安慰父亲。然而,父亲在这个以他姓为主体的环境里生活,即使你好,他也不好,你善,他也不善,弱肉强食,谁都可以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与他,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但是,父亲不服输,也不服这口气。于是,碰到凶神恶煞了就以死相拼。几度春秋轮回,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恶人怕的是不要命的。终于,父亲把打回来的拳头给还了回去,用自己弱小的拳头子找回了尊严,找回了安身立命的自由。
  父亲的处境让他的个性变得刚烈,他的眼晴里揉不得渣滓,他最狠那些霸强欺弱的人,遇到霸凌的事,他豁岀老命都要帮弱者讨回公平。因此,他也结了不少的冤家对头,但是,也交了不少的真心朋友。曾经在那个革命的年代,父亲是红卫兵一员,区公所的一位书记,因为工作原因批评了手下人,此人记狠于心,借革命之潮流,将这位书记绳捆锁绑,让书记跪碗碴子,“给人民谢罪”,整得书记腿上流血,头发扯落一绺一绺的。人家玩阴的,父亲心里没有曲柳拐弯的,他玩阳的。父亲知道后立马赶来,跟那帮人真刀实枪的干了起来,粉碎了阴谋,保护了书记的性命。后来书记升任政府要职,他俩一直保留着单纯兄弟情意。再后来,老书记退休回乡后,居民户口,家里又没有农副土产之类的,父亲就经常将自己种的核桃、花生、芝麻等东西准备一袋子,在过年之前,走六十里山路,给老书记驮去。老书记感动地问着父亲说:“你到底投的是啥?我欠你的太多了,这辈子是还不了你了。”父亲总是说:“就投你这人好,弟兄之间哪有什么欠不欠、还不还的事。”
  我的哥哥当了十年的兵,退伍回乡后,正是国家人才紧缺的年代,按理说凭父亲跟老书记的关系,一言半语都可以成就哥哥的前途大事,可父亲说那是让老书记违规犯错误的事,不能给人家添乱,哥哥从农一生。我读书时曾考上了县重点中学,成绩也不算差,父亲对我抱有极高的希望。但是,希望越高,让父亲失望越大。我没能给父亲争回那口气,我总在临门一脚定乾坤的时候败下场来。父亲把我也是当哥哥一样对待,没有动用他一丝半毛的人际关系。当时,父亲见我整日萎靡不振,他没有责备我,而是自责地安慰我说:“那是父母的造化不到,也是我的命浅簿。”
  我们家住在偏远的农村,经济条件很差。艺能防身,父亲可以算是一位泥水匠。农闲之余,常有人找他干这活。他就找几个人一起干,并且还把我领着一起,挣点钱补贴家用。那时候,活少得很,想跟他干活的人却很多。可是,他专门挑那些家庭条件差、经济负担重的可怜娃跟他干。每一家只要活干结束,父亲从不扣掐别人,工满钱清。有工人提议要父亲从工费款中给自己抽点劳心费,父亲说:“挣的那点渣渣钱,都是自己用力气换的,不能搞那丧德事。”虽然,人们跟父亲挣的都是点渣渣钱,但是,也能解燃眉之急,好多人为此还很羡慕。因而,还得罪了不少人,其中,还有不少自己人。没办法,那是父亲的性格,那种刀砍不论骨肉,赏罚不论亲疏的救世主般的性格。
  我的母亲比父亲大一岁,扁担大的一字都不认识,是个纯文盲,是个地道的老好人。自从到父亲家后,就时常和父亲拌嘴,有时还闹得不可开交。先前,大部分都是因父亲在外和别人闹仗。母亲性格和小爷小奶一样,总是劝父亲或者责怪父亲。父亲感到家人不但不支持,还不理解自己,弄得自己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于是,就和母亲起矛盾冲突。后来,儿女多了,也常因家务事与母亲闹仗。父亲与母亲争吵时嗓门大,话也多些,而母亲却是个语言极少的人,和父亲发生争执后只知一味地哭。那时,我们兄弟姐妹小,见到母亲哭,不分青红皂白,就怪罪父亲欺负了母亲,都站在母亲一边,痛情母亲是弱者。后来长大些了,虽然也能缕清是非曲直,但是,父母闹矛盾了,即使母亲有一百个不是,父亲有一千个正确的理由,但是,都要怪罪父亲是错的。因为父亲是男人,男人就应该让着女人,所以,父亲永远都是错的。父亲为此也受了不少气。父亲发现:家里就不是个讲理的地方,只能迁就与忍,不然就没有他的空间。于是,就漫漫改脾气,漫漫去适应这个“不讲道理”的地方。用父亲的话说:“自己的脾气叫一家老小给磨直了。”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可是,父亲却变了,在与别人或者母亲发生些争执的事很少了。并且,还越老越勤快、越老越勤劳了。他把集体分的一点好地,全部分给了我们兄弟几个,他自己满山遍野开荒,只要能抠一锄子土的地方,他就要种一棵庄稼。收回来的粮食,父母俩吃不完,父亲就把多余的拿去换钱,他总是拼命地攒钱,自己却一分都不舍得乱花,直到父亲后来身体真正干不动了,他才歇下脚,停了两年。我们还抱怨父亲:老了不就图个吃好、喝好、玩好,一门心思往钱眼钻为啥?
  父亲一生没生过大病,但是,等那年生病时,他说:“得了瞎瞎病,是治不好的病。”我们把他带到村上老中医家,这位老中医不知是凭经验,还是啥真功夫,就判断父亲是食道癌晚期了,没有治疗的必要了。我们听后像是天塌了一样,觉得稀奇,这么大的病提前怎么没一点征兆呢?我分析肯定是他咬得蛮,一直坚持忍受着,直到癌细胞爆发,就一病不起了。虽然,老中医的话给父亲的病情判了重刑、甚至是死刑,但是,我们还是想把他送到县医院去检查。然而,父亲坚决不去,他说他知道自己病到啥样子了,不准我们再折腾他了,不要把钱打水漂了,钱难挣得跟啥一样。父亲到这时还珍惜钱、钱、钱的,他把钱看得那么贵重。然而,记得我上学、结婚那阵子,需要他供钱,那时候条件那么艰难,他对我并不吝啬,也不扣掐,事情该咋办,就得咋办,让我上学不能饿肚子,让我办事经济有余地。使我感觉家里还蛮有钱似的。可是,现在真正到拉弓上箭,要钱治病时,他又死死地捂着一家人的钱袋子。咱农民“养儿防老,攒钱防老”父亲是一头都没得到一头。
  父亲病情恶化很快,从发病之日起,半个月时间就离开了我们,他还给我们留下了九千九百元的一摞现金。看着那一摞包扎整齐、板面不一、面值不等的九千九百元钱,我们兄弟姐妹们心如刀割、泪流如河。
  我的父亲就这样简单地走过了他的一生,享年七十九岁。
  我想,我今天写的这点只言片语之区区短文,又怎能揽尽父亲一生七十九年的生活阅历呢?我还想努力的从我的记忆里去搜寻父亲一生的闪光点,给我的笔墨纸头留点光,给我的文字行间添点彩。但是,父亲单调的人生,只与泥土打一辈子交道,挖掘哪里都是一股土巴味。恐怕再多的文字,千篇一律都是些平淡无奇的那点故事而已。这与人们想见到的“高、大、上”,还相差一定的距离吧。可是,这就是我的父亲,在我心里,他的生平小得如同尘埃,微不足道;他与家人间的万爱千恩,也只象锅碗瓢盆撞击发出的那点声响,单调而平淡。
  但我又想,平凡之中有伟大。我的父亲就和普天下所有平凡而又卑微的父亲一样,他们照样值得尊敬,值得铭记,值得让人传颂。家是最小国,国是最大家,一切恋家的情怀,就是一种为国奋发的情怀。他们也在为人民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让人们共同走向富裕,努力着,奉献着。并且,他们为过上幸福生活,吃的苦更多、受的罪更大。那些做出伟大贡献的人固然值得称颂,理应得到喝彩,但凡夫俗子、默默无闻的大多数,他们才是共和国大厦坚实的底座啊,他们也应该得到我们喝彩。因为他们同样伟大,同样值得尊重!包括我的父亲。
  作者:李奎,网名秀府工匠,山阳县南宽坪镇街道社区后坡组人,文学爱好者,有多篇小说散文诗歌发表。

责任编辑: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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