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铁匠——四舅

2024-03-21 | 来源:本网 作者:宋增战
       陕北,连绵起伏的山坳里,像天上的星星那样散落着许多能工巧匠,陕北铁匠就是一种。
  我对铁匠印象比较深,因为家住吴堡县辛家沟镇景家沟村的四舅霍振仁,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好铁匠。小时候走外婆家,刚进村头,就听见舅舅与妗子叮咚流水的打铁声。
  四舅,身材魁梧高大,两个肩头长满了肌肉疙瘩,面孔和肩膀被炉火和锤子迸起的铁屑炽染得黝黑。
  四舅说,“铁匠分上手和下手,上手坐在凳子上拉风箱,当炉火把铁烧到亮红的程度,上手便用长铁夹子把铁夹在四方铁砧上,开始锻打。这时下手手举大铁锤在上手小锤的指点下吭哧吭哧地进行锻打。”年轻时,虎背熊腰的舅舅当上手,膀大腰圆,生性泼辣的妗母当下手。十多年后,大儿子东生长大后接替了这活。
  一堆木柴黑炭,一支呼啦呼啦呼风吹气的风箱,一把拿得起夯得下的大锤,一把叮叮当当敲边鼓的小锤,一坨比铁还硬的墩子,铁匠铺开张了。几组节奏铿锵的敲打声,立刻引来村民观看。
  俗话说,“一居官,二打铁。”据我观察,打铁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夏天,炉火熊熊,像蒸笼一样热得人汗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冬天,铁匠房里也是热得穿不能穿厚衣服,一旦走出铁房又需要穿棉衣,真是冰火两重天。
  打铁需要火炉、风箱、四方铁砧、长铁夹子、钳子、大锤、小锤……当然,肯定还需要煤炭。因此,打铁的营生,离煤粉产生的灰尘很近,干净的人、惜力气的人,是干不了这件事情的。打铁的火炉一般用砖垒成,用的不是普通砖,而是耐火砖。火炉内外用黄泥掺和麦秸涂抹,既光滑好看,密闭性又好。火炉一般有两三尺高,炉腔最宽不过一米,小火炉仅有一尺左右,炉口一般都小,如大海碗口一般,既节省炭块,又聚火苗。
  风箱架在炉边,在风箱的一拉一送中,火炉上蹿起的旺火燃得很有力。要打的铁器先在火炉中烧得发白透亮,然后被铁钳夹着移到大铁砧上,由四舅掌小锤、四舅的大儿子冬生握大锤,开始一人一下地打。小锤起着引导的作用,它快,大锤也快;它慢,大锤也慢。四舅是老铁匠,经验丰富,在打铁的过程中,他凭两眼瞅着,不停地翻动被火烧得面团似的铁料。猩红的铁块经过千锤百炼后,就捶打成了理想的方、圆、长、扁、尖……后来有了电吹风机,把火炉吹旺的事情就变得方便省劲了。只有在停电时,铁匠房里才又响起了风箱声。
  看打铁真的是一种极好的享受,这是一种力量的展示,是力量与智慧的完美结合,也是热力的尽情释放,是塑与造的完美重塑。打铁那种声音抑扬顿挫、富有节奏、极有乐感,带着一股淳朴的古风。风箱拉起,呼呼生风,像序幕拉起,像曲子奏响。随着加热的需要,风箱会在平缓匀称的节奏中加速,欢快的节拍里充满了生命铿锵有力的步伐,像人类艰难地行进,像凯歌徐徐吹响。那火炉中的火苗,随风箱的节拍一起跳跃,似乎是故意打出的节奏,一个加油鼓劲,一个随节奏开始升腾,落下;再升腾,再落下,情绪越来越高昂、气势越来越雄壮,既是舞者与乐声的完美结合,也是阳刚与阴柔的诗意契合。待铁器热至通红,用长的铁夹子快速夹至大铁砧上,一番铁锤上下、一串叮当声响、一片火星四溅、一阵汗雨飘落,那红铁块便慢慢变成理想的模型。
  为了让铁器有硬度,就要“淬火”。
  四舅根据需要会突然把正在敲打的铁器慢慢放入水槽内,先是试探性地“滋滋”冒出白烟,随着铁器全部放入水中,强有力地“哧啦”一声响,一股白烟旋着急速蹿起、升腾,弥散在铁房内,淬火已经完成。
  淬火,是打铁时的一种热处理方法,把铁加热到一定温度,随即把铁器放到水里急速冷却,目的是提高铁的硬度和强度。
  打铁是热功夫,对着炉火,还要出大力,不一会便大汗淋漓了。农具烧了锤,锤了冷却,再烧,再锤,再冷却,如此反复,原本残钝的农具加工润色一番,火让铁变软,水又让铁变硬,在火与水的轮回中,在铁锤的敲击下,残钝的农具像涅盘的凤凰一样,重获新生。
  四舅锻打成的铁器农具有犁、耙、锄、镐、镰等,也有部分生活用品,如菜刀、铁锅、铁铛、铲子、刨刀等。此外,还有门环、泡钉等。
  我在铁匠炉旁观察,拉风箱需要耐力,根据需要,有时要拉得不紧不慢,有时需要急加速,抽抽拉拉,靠摩擦生风,非常费劲,一般人拉不了几下胳膊就酸困了。打铁用的大锤足有十几斤重,需要用两只手才能举起。打铁的确是男人的活儿,没有力量是打不成铁的;当然,没有吃苦精神,也打不成铁。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每月逢三逢七,四舅常常把自己制作的铁器家具摆放在辛家沟集市上卖,四舅性格开朗,爱开玩笑,常常与附近的父老乡亲们说说笑笑,他那爽朗的笑声,滑稽有趣逗笑的语言常常让赶集的人笑得前仰后翻。
  无情的岁月偷走了四舅的青春年华,如今他70多岁,头发花白,年老力衰,前几年又患了脑梗,走路不稳,说话常常挂不上档,想表达说不出来,急得捶胸捣背,泪眼婆娑。

责任编辑: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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