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祭

2024-02-02 | 来源:本网 作者:任登庚
       从故乡来了一个友人,他向我说了很多的事情。其中有张家接媳妇的,有李家办丧事的,还有谁家发家致富的,这些我们大都一笑而过。唯有说到黄家哑巴死了,他说的是眼泪长流,我听的心里一阵阵发冷,一阵阵发冷……哑巴是我们邻村人,姓黄,本身不哑,只是说话很简单,经常挂在嘴边的是“哦,看呐!”“嘿,那才是。”农村把这叫做半语子,也叫哑巴。
  如果只从相貌上看黄家哑巴,谁都说不出是一个没用的人。你看他:长发,大额头,大眼睛,大鼻子。哑巴平常爱笑,遇见任何事情都是笑吟吟的说:“哦,看呐。”就是他这一句简单的话出来以后,人们才知道他是一个不很正常的人。哑巴公私分明,以德报怨,宽以待人。
  在农业社大集体的时候,那时不通公路,哑巴和别人一路到县城去送顶木。他家里穷,就炒了一点包谷花做干粮。他没有想到,从家里到县上来回三天的路,一点包谷花能将就回来吗?在回到冷水河口的时候,干粮已经吃完了,哑巴也实在是饿得走不动了,于是就去摘路边软柿子吃。谁知,他也是饿极了,日急慌忙,一上树就摘了一个软柿子,同时拌了一个硬柿子下来。当他正在吃的时候,主东来了。主东来和他没说上三句话,一听他左来右去就是“哦,看呐”那一句话,当时就火冒三丈,硬逼着他把掉下的硬柿子吃了。哑巴含着泪,只好把涩柿子吃下去了。这件事情给哑巴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他记死了那个叫他吃涩柿子的人。
  第三年的冬季,黄家哑巴正在杀猪,看到那个叫他吃涩柿子的人背着一个背笼,背笼里面有一口袋小麦,那是准备到后山换洋芋种,当时从他的门前过。哑巴二话没说,死活拉住叫到屋。这人早把叫哑巴吃涩柿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见哑巴杀猪,也就放开了肚皮尽量的吃。吃饱喝足了,连声地说这哑巴厚道。哑巴不管他说什么话,只是一直喂他的酒肉。这人实在吃不下去了,就给哑巴说好话。哑巴话也很少,就笑笑,拿出了一个洗衣服的棒槌,要把酒肉往下揍。这人大惊失色,帮忙的人也不知就里,连忙问他原因。哑巴道:“这比涩柿子好吃吧?”这人想起来了,当时就给他跪下。哑巴不依,众人给帮忙说好话,哑巴才把那人放了。
  从此以后,只要是哑巴村上的人从冷水河过,那人都要喊到屋里叫吃顿饭才放手。人们吃了喝了,却把人情记到哑巴的头上了。
  哑巴爱学习,也懂得尊重人。我才到乡上的时候很年轻,临近的人大都是喊我的小名,唯独黄家哑巴当面背后在提到我的时候就用手往额头上一搭,做出个敬礼的样子。人们都知道那个动作表示的是戴帽子的当干部人,意思是我或者乡上的干部去了。
  我才开始管民政工作时,黄家哑巴就是五保户。那一年腊月,我们给贫困户和五保户发救济衣被的时候,就召集大家在一起,讲了要学会发家致富的大道理,最后给大家每人发了一瓶子酒,要求以后把房前屋后收捡一下,贴好对子过好年。三十那天,我们检查贫困户的过年情况时到哑巴屋里去了。看到他门前贴的对联,字到还写得整齐,我们却是一个都认不得。问了村长以后才知道,哑巴从乡上开会回去就买了红纸,三十那天一早他就在自己的堂屋支上小桌子,摆上毛笔和红纸,跑到对门人家去看一下,然后回来写一下,整搞了半天才写成一副对联。对联倒是写成了,就是不成个字。我听了哭笑不得,既替没有文化的哑巴难受,又为他能把我安排的工作当一回事而高兴!
  哑巴不止是对我安排的工作牢记在心,他对于我的生产和生活也是十分关心的。我们结婚时,妻子在他们村上教书,学校就在黄家哑巴的隔壁,所以哑巴每天吃饭就端到学校。我妻子看他吃饭没有菜,就经常炒一些菜给他。哑巴也不客气,只是高兴地笑笑,嘴里说着:“哦,那才是。”然后端回去,吃了以后就把自己种的青菜拔上几兜送来。
  那天,妻子放假回家去种麦,走到离家不远时只见哑巴掮了一个锄头跟上来了。妻子问他干啥,他笑笑说:“给你帮忙么,嘿嘿。”这倒是刚好,我们麦子种出来以后,我要给哑巴钱,他死活不要,并且指着我妻子说:“她给我炒菜吃了,嘿嘿。”这家伙直接弄得人好难场,只有等他回去以后,买了几样子礼品作为感谢。
  我在张坪乡政府工作时,由于路电不通,一到冬季寒冷时各单位都买木炭取暖。那时,林业部门对于砍伐杂木管的比较松,农民们一般几个人搭帮在山上筑炭窑,就近砍伐树木烧炭卖钱。因为他们这样做很省力,人们都说“千斤柴,百斤炭,四两灰”嘛!就是说用一千斤柴才能烧出一百斤炭,最后化成四两灰,在山上烧炭就能省出很多掮柴功夫。
  当时烧炭的人比较奸猾,他们自己用的炭都是干炭,拿出去卖的炭都泼上水在屋里放一段时间。这样虽然增加了重量,但是从表面却又看不出来。买炭的人明知道有水,但那时普遍的卖炭人都那样干,他们苦于木炭比较缺,只有心照不宣,把湿炭当做干炭买。黄家哑巴没有人和他合伙,他只好把木柴掮回家,在后阳沟挖了一个炭窑。这样虽然掮柴费一点功夫,但是便于照看。他是一个非常重情义的人,知恩报恩,对于我妻子经常照顾这些微小的“施舍”非常感激,把自己最好的木炭送到学校。当我妻子给他钱时,他都是用一张笑脸外加一句话做了推脱:“你好嘛!我不要你的钱。
  黄家哑巴送炭不要钱,这倒使我妻子很不好受。当然,我妻子也不会白要他的,就经常给买一些东西作以补偿,另外到处传扬哑巴有木炭不泼水的好名声。    
  上场学校的张老师听我妻子说黄家哑巴的木炭好,星期天就专意背了个背笼去找他。张老师的运气也算好,他去时黄家哑巴正在把火红的木炭用火钳从窑里往外夹,并盖上细土。张老师等到红木炭捂灭以后,兴冲冲地向黄家哑巴说要买他的炭,并给他比划着算账:在门上卖木炭省功夫,是最划得来的生意哩!
  谁知,黄家哑巴并不领张老师的情,他不断地摇头,并笑了笑说:“不!”   
  张老师掏出钱说:“我多给你一些钱,行不?
  黄家哑巴还是那句话:“不!”   
  “你为啥不卖?”张老师有些不解了。
  黄家哑巴又笑了笑说:“我还没有泼水呀!”说完,他到屋里提了一桶水,均匀地泼在木炭上,然后转过身来说:“现在我给你称!”张老师二话没说,气愤地转身走了,到另外一家去买了提前几天泼了水的木炭。那木炭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似地,比黄家哑巴的木炭水分多好几倍……
  哑巴虽然做了一件短见的事,但他做在当面,也是属于表里如一之人吧?张老师走的当天下午,几个人到黄家哑巴炭窑边连同炭渣买了个净光。
  这些人一边往回走,一边高兴地议论:“咱们以前吃亏了,净在逢场买那些人泼水的木炭。今天虽然多跑几步路,但是到炭窑上买的木炭到底干燥正宗啊……”唉——!看来短见的事背过人做才能不伤感情,这也许就是古人说的 “眼不见为净”吧……
  我调走以后,也很少看到黄家哑巴,只是偶尔和人们谈论起来的时候,说起了黄家哑巴的可爱之处。
  今日听友人提起,他说黄家哑巴在村上的影响太好了,谁家有事,他从开始帮到结束,最后还要给送借别人家的家业,简直就是一个义务帮工。
  黄家哑巴死的那天也是给人帮忙,那是他的隔壁老了人,他在人死之前给帮忙掮了几天柴,以供来探望的人烤火。人死之后要过事,提前砍的柴已经烧完了,他就和几个小伙子一路上坡去给重新砍。谁知,在下坡时人老体笨,一根大柴下来,他没有让赢就被带到了谷底,当时断气……友人说到这里已经沉默了,我当时想到黄家哑巴的好处,也感到眼里酸酸的。
  黄家哑巴虽是和我没有什么亲戚关系,但我却忘不了他的好处。我要把他写出来,也算一种遥祭吧!我想,一个七十多岁的人,为了帮人直至到死,这在现今的社会是难能可贵的。如果我们的社会保障机制健全,这种情况能不能避免呢?
  作者简介:
  任登庚,男,汉族,大专文化程度,共产党员,出生于1960年11月,家住旬阳市白柳镇佛洞村。安康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旬阳市人文学会会员,旬阳市老促学会会员,在四级调研员岗位上退休。
  年高中毕业后,历任代理教师、大队会计、信用社信贷员。1984年任副乡长,从此在乡镇历任乡长、党委书记、人大主席,期间参加党校在职函授学习两年,离职在党校学习一年,在职参加《清明》《希望》小说函授学习两年。回县级单位工作后,历任正科级纪检组长、副局长、四级调研员。平时爱好文学,公开出版三部书,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变迁》。

责任编辑: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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