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阳年俗片断之春节(散文)

2024-01-23 | 来源:丝路都市文化汇网 作者:叶永萱
       正月初一
  民国开元,将农历正月初一定为春节。松阳人都把春节最直接地称为正月初一。其实,松阳人观念中的“春节”是正月初一至初四、甚至还有人会将其延至初八的一个过程。
  正月初一清晨,一些讲究的人家是要择时开门并要燃放开门鞭炮,开门时,主人口念“开门大吉”,同时点燃鞭炮,于是小城的晨空会先后响起噼啪的炮仗声。那会没如今排场,放起鞭炮动辄成百上千元的,还外加烟花。
  当年也就用手拎起一串一二尺长的炮仗放过表示意思就是了;一些大商号或是有钱人家,也不过拿竹竿挂上一串丈把长的,放完开门罢了。
  正月初一这一天,一般人家除了赶时间开门外,都起得比较晚。年前好长一段时间的劳累,除夕夜的繁忙,加之大年初一不会客、不走亲、不串门,而且初一至初四这几天的食物大致准备妥当,所以大人们能难得偷闲多歇一会。
  大概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才又有了种种关于大年初一迟些起床的说法。记得小时候大人会交待孩子自顾自起床就是了,不要叫“爬起”、“起床”等等,说是跳蚤在床下听到后跳到床上,其实就是提示孩子别吵醒大人。
  我10岁那年,二哥给我买了双“回力”牌高帮篮球鞋,母亲说要等过年才穿,我巴不得一觉醒来就是新年。
  记得到了正月初一那天,我是急不可待,一大早起来穿上新衣服新球鞋,从家门口状元坊到大井头来回跑,特地用力跺着街道中央的石板发出“嘣嘣”响声,总希望能有人走过并且注意到我脚上的新鞋,那真叫乐不可支。
  六十年过去了,想如今我已十六岁的外孙一年换一双“阿迪达斯”、“耐克”,绝对没有我当时那种兴奋的感觉。那年头一双篮球鞋,了不得啦!
  正月初一清早,大街上窜上窜下的大多是十多岁的孩子,而且大多是街坊邻居结伴而行,他们在一起炫耀谁的分岁包多、谁的饼干好吃。满大街一路走一路丢着小鞭炮开心,那时候散装小炮仗一佰元(即一分)四只。大点的叫“地雷”,还有“天地炮”,点燃引子后飞上天空“嘭”的一声,往下落时又是一声“嘭”。
  那些价钱贵买不起,也就不去记它的价钱了。我哥哥他们,大多在街角巷口玩滚铜板“小搞搞”。
  当然,放鞭炮也好, 滚铜板也好,逛街也好,要紧的是正月初一总得天晴。松阳有谚云“邋遢冬至净洁年,净洁冬至邋遢年”。于是孩子们巴不得冬至那天下雨,好换来正月初一的大晴天。
  松阳人对于正月初一至初十这十天的天气状况很是看重,旧志有载:“一鸡、二犬、三猪、四羊、五马、六牛、七人、八谷、九豆、十麦”,说的是初一到初十这十天如果天晴,则对应有利于人畜五谷生长,如今稍稍上了年纪的人都还能吟诵这句谚语。不独松阳,各地皆有类似民谣,比如北京地区流传的则是:“一鸡、二犬、三牛、四马、五猪、六羊、七人、八谷、九果、十菜”。因为传说中人和六畜都是女娲所造,而依先后次序女娲是第七天造的人。尽管这条谚语各地稍有出入,但初七日是“人日”却是一样的。看来,东西方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西方人就说人是上帝造的。
  大户人家有一套隆重的祭祀先祖的仪式,初一至初八每天早上点香,晚上烧纸,每天要换上新的一盏米饭。
  初一晨起后,下辈要给长辈磕头请安,长辈则馈下辈瓜果糖饼,穿长衫的则下跪同时双手托起前襟,去接长辈馈送的礼品。如今这个礼数已经没有人依循了。
  1949年以前,我们租住在县城太平坊下一位远房舅公家里。他是一位非常老派的长者,尽管当时已是家道中落且苦无子嗣,逢年过节依然正规正矩一切如仪。
  记得初一那天,厅堂正中的上桌要放上香炉、花瓶、烛台,八仙桌上小碟子内摆有柑橘、柿饼,上面覆一枝扁柏,寓意“百事吉”,桌子上还摆有各种糕点,舅公身穿长袍,双手擎香,祭拜先祖,祝告天地,很是虔诚。
  如今一些处事仔细,讲究旧俗的人家,正月初一照旧要点香上供,只是礼仪已不再如前繁缛了。
  正月初一要上祠堂。记得父亲带我上过一次祠堂,除了祠堂里的热闹噪杂外,别的已经全都记不得了。听大哥说1947年他初中毕业,还在祠堂领到过双份“丁钱”。上祠堂这事自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就消匿了。倒是这些年又兴寻根问祖,于是修祠堂续族谱遂成了新时尚。

  年假内
  正月初一至初四这四天,松阳人称为“年假内”,早年间有很多规矩,还是蛮讲究的。为求喜庆,民间约定俗成四天年假内不能上门催租讨债之类,忌说不吉利的话,忌打骂孩子。
  生活中还有一些看似无稽的习俗:年假内不洗衣服,能避免小鸡被老鹰叼;剪刀用红线缚紧藏于席下,到初五日解除,俗称“缚鼠口”,能使老鼠不咬器物;还有说是不用剪刀能免除一年口角;不喝汤,能免插田遇大风雨,等等。看似无稽,究其实质,意在祈福避凶。
  有些大户人家则很讲究,整个正月里都谨慎行事,松阳人讲“正月正头,仔细点好”。
  正月初一这天不能拿扫帚扫地,因为“扫光”、“扫净洁”这之类的说法有被误解为财富流失的隐喻。而且不仅不能扫地,还要把扫帚藏好,不让鸡看见,说这样能避鸡瘟。
  当然,更为实际的一层原因在于大家都穿上新衣新鞋,打扫起来难免弄脏衣服,就谨一天吧。正月初一更不能动刀,除夕夜把初一要烧的都先切好,因为已经劳累了好几天,如果大年初一真的不慎把手指弄破出了血,岂不晦气。
  过年这几天是孩子们最放松最能表现童真的日子。这几天孩子们提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出格,大人们一般都会满足他们。
  有的顽皮过了头,大人也只是一句吓唬:“再不听讲要开你的年了”,意思说再顽皮不听话就要打你了。过了初四叫“开年假”,就是“年”过完了,又要开始日常生活了。北方人叫“破五”。

  咥羹
  大年初一这天一般人家都由家里的男主人烧饭。早饭咥羹,所谓羹,不过是将除夕年夜饭吃剩下的年糕、米果、山粉丸,加点预先切好的白菜一锅煮了。
  还有不少人家会在这羹里放入一小把索面,其寓意就在企祈好日子一年更比一年长,如同那长长的挂面。
  这个吃法和北京人正月初四早饭吃的“折箩”有些相似,将除夕年夜饭到正月初三这几天吃剩的饭菜一锅炖了。不过他们更讲究,会往锅里添加一些寓意吉祥的食物,比如加点竹笋寓新年节节高之类。南北共通处也真不少。
  旧时男人一般不理家务,于厨房的活更是生疏,这一锅煮,既简单又节约,还合了“初一斋素”即正月初一这天要吃素的传统习惯,实在是一举数得。只是记忆中那羹的味道不怎么地,又甜又咸,吃着有点腻人。
  正月初一男人烧饭,女主人就真的能享一天清福吗?其实不然,她们的事多着呢。
  那年头讲究多子多福,四口之家算是“小人家儿”,叫做家口轻;五六个孩子,加上祖辈三代,合起来十多口人的“大人家”有的是,那才叫“家口重”。
  有的主妇是摇着摇篮里睡的一个,怀里抱一个,背上还要背一个,嗷嗷待哺的哇哇哭闹的,那是吵得做妈的没有一刻安心。还有的人家大孩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而老幺还是倒在箩箕窝儿里的嫩儿呢(松阳人用大箩筐下部垫上稻草铺草席,作摇蓝用。)
  甚至外甥比娘舅大或者“白头侄乌头叔”也并不少见。
  所以,那年头家庭主妇在大年初一早上真的很忙。她们忙完孩子们的穿戴,还要准备好水酒、香烛、果蔬、糕点,以备供奉祭祀祖宗。有那么多非得由女人去做的事,一顿简单的早餐留待男人去做,实在是顺理成章的事。
  中餐算不上丰盛,却都新鲜。饭桌中间照例是铜镬烤,即小风炉上放一只小铁镬。里面的是白菜、油煎豆腐,好人家则锅里放的是冬笋、泡腐(油炸豆腐),边吃边涮上新鲜菠菜。小风炉四周摆放的是八宝菜等各色素菜。
  如今“斋素”一说不再有人固守了,除非是信佛人家,所以中午也会摆上鸡、鸭、肉、鱼等等。晚餐也大致差不多,只是会添上一盘蒸年糕:将年糕切成食指般长短粗细,放在熯筛儿或锅里蒸软就行,做起来倒也省事。
  正月初二遂归正常,照例又是女眷拦腰布(围裙)缚起隑镬灶头了。就是北方人所谓的“系着围裙围着灶头转”。
  正月初二,走亲戚的人开始多了。上外婆家的、看丈母娘的、回娘家的、做新客人的、亲朋好友约聚喝春酒的。于是进入城内的和通往四乡的大路上满是穿着新衣裳儿、满脸喜气的人群。
  这天,几乎所有的人家都会油煎年糕食用,乡下不少人家还会去土地庙供土地公。

  烧五
  正月初六日是松阳县城新年里的第一个集市日。除了小商小贩,会在年假内做起糖蔗、生姜糖、竹管哨子之类的小生意凑热闹外,大商号都在初六这天开张营业。
  店家少不得有一套拜祭财神之类的仪式,祈求新的一年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而最为重要的是初五的晚餐,老板要备下丰盛的酒菜款待大小伙计,以期大伙齐心协力,做好今年的生意,这叫“烧五”。
  其实,只要店里雇有伙计的,平常日子每月逢五那天的晚餐都相对丰盛招待伙计。用时髦的说法,也就是经营者谋求与劳动者和谐相处共谋发展的举措。

  上八日
  松阳人称正月初八日为“上八日”。绝大多数的人家会在这天去祭扫祖坟,叫“上拜年坟”。
  其实,正月初一到初八之间祭祖上坟都叫“上拜年坟”。讲究的人家上坟祭祖是要拣日子的,而正月初八这天,只要不是遇上寅日,古制“寅不祭祀”,就是属虎的日子,松阳人所谓“百岁日”不能上坟以外,无多禁忌。
  所以正月初八中午前后,城外四郊碰见的大都是去上坟的人,一家几口或父子同往或兄弟结伴(如今兴妇女上坟了,早年间少有妇女上坟的)。
  去上坟的大多掼一只竹篮子,里面装的供品一般是一块煮熟的连皮带骨的猪肉,半斤左右,松阳人叫“供样块”,几片豆腐、二只明甫、一小盏米饭、一壶老酒,当然还少不得香烛纸钱(多为本地草纸)。
  来到墓地,先用锄头或柴刀将坟头边上虚长的杂草铲除,再在坟碑两侧和坟顶上分别压上坟头纸,以示此坟有后人朝祭;然后摆上供品,斟满酒,点亮烛蜡,主祭者点上三炷香,双手合十作揖或跪拜后插入香炉,随后再按长幼依次鞠躬或跪拜祈告。
  礼毕,即开始焚烧纸钱。
  叠放纸钱要求中空透气,以利充分燃烧;燃烧过程一般不作拨动,大人告诉孩子称慢慢燃烧能让祖宗悉数收到纸钱。
  实则不作拨动,减少纸灰飞扬以避免引发山火。待纸钱全部化为灰烬,遂泼去祭酒,收起供样,最后燃放鞭炮。仪式毕,再次查看断定已无余火后离去。
  如今多有上坟祭祖不再焚香烧纸,而以鲜花代之。实可谓旧俗新风,好。

  作者简介
  叶永萱,浙江松阳人;一九四四年生,教过书,种过地,主编过《松阳县志》《松阳记事》《松阳县人民代表大会志》《松阳县交通志》;着有《闲聊松阳》《松阳乡俗散记》《闲说松阳话》等。

责任编辑: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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