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的心愿

2023-07-12 | 来源:本网 作者:刘祥胜
       一尊佛像,一间庙堂,一个和尚。
  公元某年,山脚下尚存一座不足百人的村落,村东头每日有木鱼引磬,诵经持咒的声音。
  这是座明代弘治年间修建的佛寺,是当地百姓祈求佛祖、菩萨保佑风调雨顺、人畜兴旺所建。500多年过去,寺庙疏于修葺,香火早已不复往日鼎盛,现在仅存佛堂一间,佛像一尊,和尚一个。
  素斋淡饭,打坐修行,和尚自下山后,守庙已度七个春秋。
  腊月初五清晨,庙里唯一的佛像毫无征兆的轰然倒塌。
  佛像不知在庙里供奉了多久,或许几十年,亦或百余年,年代无从考证。和尚记得前年夏天因屋顶漏雨,倾盆倒下的雨水泡烂了佛像左腿下方的莲花宝座。
  无佛不成庙,看着倒塌的佛像,和尚许下心愿,塑一尊金身佛像。
  村里的泥瓦匠告诉和尚,塑一尊金身佛像要3000元。
  和尚并无私房体己钱,日子过的很是清苦,庙里的开支用度,有为村民宰牛宰羊超度所获,还有逢年过节村民捐的香火钱。
  一筹莫展之际,和尚突然想起,去年五月参加县宗教会议时,宗教科的领导曾说可以拨些钱,修缮一下散落在村落中的小庙。
  腊月初六,和尚向庙西一户人家借了辆自行车,到县城宗教科申请塑尊新佛像的钱。宗教科的领导听到是来要钱的,立马黑了脸,说很多大寺院都没钱修缮,你这座小庙再等等。
  这时,进来了一位手里拎着各色礼盒的大妈,科长连忙让座。原来大妈是想请宗教科修缮教堂,领导满面堆笑,连连点头说道,没问题,没问题。
  和尚顿觉自己不受待见,转身要走,领导出于不忍,拉住和尚,小声告诉他:你去找文物局,让他们给你拨些钱。
  县文物局一科长办公室里,歌声袅袅,女下属正在为科长演唱当地民歌。
  和尚来的不是时候,科长屏退了女下属,听了和尚的说辞,他摇了摇头,没好气的说这事不归他管。随即又说道,庙里如有流传下来的古物,可以带过来置换些钱。
  和尚离开了县文物局,来到了一家处在偏僻街道的按摩店。
  和尚有个舅哥,原先在乡下务农,近几年在县城做起了洗头按摩的行当。
  寒暄了几句,和尚告诉大哥佛像倒塌,要重新塑佛像。舅哥劝和尚,与其在破庙里受罪,不如早点还俗,娶个媳妇过日子。
  和尚并未理会大哥的劝解。
  临别时,大哥从口袋里掏出300元,递给和尚。
  300元在塑金佛面前杯水车薪,和尚只好回去。
  破败的庙,哪有什么像样的古物。和尚打量了几圈,目光最后定格在几扇木质窗棂前,这些木窗少说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民国以来不曾更换过。
  腊月初七,和尚将几扇窗棂用自行车驮到文物科长家里,科长粗略看了后,告诉他,这是明清时期的木窗,值个2000多元,但是现在科里没钱,先打个欠条,年后来领取。
  无奈之下,和尚蹬车去了县城文庙旁香火鼎盛的佛寺,他师兄是寺里的监院。
  说明来意后,师兄告诉和尚,寺里上个月买了辆小轿车,新塑了几尊佛像,婉转的拒绝了他。
  师兄所在的寺庙是省内的名刹,山门雕梁画栋,佛像望之凛然,宝殿大气巍峨,香火十分旺盛。大师兄劝和尚离开村里没有油水的破庙,来投奔他,这座大庙的股份到时可以分些给他。
  拜别大师兄,和尚再次登门找舅哥借钱,可按摩店已被有关部门贴上封条,查封了。
  和尚素闻舅哥的按摩店表面上做的是发廊生意,实际上却做着不正规的按摩。
  心灰意冷的和尚走在县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看到有沿街乞讨的乞丐,他想起自己是出家人,可以化缘筹钱。
  当晚回到庙里,和尚将下山所带、尘封已久的钵盂拿了出来,用清水洗净了,待化缘使用。
  腊月初八,和尚来到县城,向街上的行人化缘,和尚不善言辞,半天过去,只有一位买菜的婶子随了缘,捐了5元钱。
  临近中午,和尚在街边一家面馆化缘,老板乐善好施,送了一碗素面和两个馍馍。
  和尚与一位估莫有五十岁年纪的大哥坐在一桌,大哥放下手中的碗筷,说道:师父,咱俩有缘分。
  晌午看到你在街上化缘,这样是不行的,你得告诉行善的人,你会记下他们的名姓,回去立功德碑。
  和尚忙点头回道:贫僧愚笨,多谢施主开示。
  于是和尚在文具店购买纸笔,在本子封面写下三个楷书大字:功德簿。
  和尚改变策略,放弃守株待兔,主动找寻县城中的高宅大院,这个法子果然见效。
  其中有位50多岁年纪的婆婆,她告诉和尚,儿媳头胎快生产了,找人推算说是苦命丫头。给佛祖捐300元,能不能将苦命丫头换成富贵小子,给家里传宗接代。
  和尚说起违心的话:老施主,你心怀慈悲,行善积德,佛祖会保佑你们家添个男丁。
  为了化缘,和尚开始讨好捐钱的施主们,尽捡一些顺心吉利的话说给施主听。
  半天下来,和尚化缘得到了900多元。福兮祸所依,和尚化缘引起了公安的注意。
  不由分说,公安将和尚当成行骗的假和尚抓了起来,和尚想自证身份,度牒却未携带在身,被关进了拘留室。
  很难想象,和尚和几位风尘女子同处一室。
  和尚双眼紧闭,右手拨动手持念珠,默诵《楞严经》。
  风尘女子询问和尚为何被关进来,和尚将为佛化缘的经过讲了出来。
  俺们几个捐钱,修缮佛像,积攒功德。
  和尚微微沉思,拿风尘女子的钱塑佛像,总觉不妥,他婉拒了。
  腊月初九,公安向宗教部门核实后,将和尚放了出来,但化缘所得的900多元被指不合法,没收充公了。
  和尚陷入了迷茫、无奈和愤懑。他在街头漫无目的推着车向前走,这时,一个年轻男子叫住了他。
  师父,请你帮我个忙,说话间从上衣口袋掏出100元放进了钵盂里。
  和尚点头默许。
  我和对象自由恋爱,可她老爹不同意,说八字不合,我对象性情温顺,不敢违拗。师父,我对象信佛,你帮我说说好话,在此谢过师父了。
  和尚在庙里修行时,看过几本子平真诠、三命通会、神峰通考这类命理古籍,懂得一些五行八卦、婚丧嫁娶、风水之气。便问了两人的八字和属相,心里运算说辞。
  男子将和尚带到对象工作的地方,和尚对女子说道,黑鼠黄牛正相合,结交婚配岔不脱;儿女百年多长久,富贵荣华福禄多。
  佛偈禅语,普度众生。你们二人姻缘早定,佳偶天成,以后好好处对象、过日子。和尚说道。
  男子给女子说,你老爹是瞎说,毫无根据,你得听寺庙里师父的话。
  男子拉着女子高兴地走了,走之前不忘再给和尚100元。
  和尚边走边寻思,算命比化缘筹钱快,这时碰巧在一家副食店门口看见一个带着墨镜,起卦、看相的算命先生,正将手里的几张百元大钞揣进棉袄口袋。
  和尚在县城一家学校边蹲了下来,和算命的瞎子离的不远,因为这里过路的行人很多。
  和尚向紧邻的烟酒店老板借了酒箱,作为水牌,用笔在上面写下:佛来运转,指点迷津。
  过路的行人,有好奇的,有搭话的,有抱着试试看的,和尚只捡吉利话说,找他占卜命理、推测时运的人个个称心如意。
  至傍晚时分,和尚赚了500多元。
  收摊时,街头三五个地痞把和尚围住,抢走了算命赚下的500多元,还踢坏了借来的自行车。
  这时,算命的瞎子却出人意料的摘下了墨镜。
  和尚叹了口气,扛起被踢坏的自行车,慢慢的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腊月初时,下了几场鹅毛大雪,土路上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异常难走。不知和尚走了多久,后面出现了一辆农用车,愿意载和尚一程。
  路上车主说道,县城有户人家怀的女儿,经过一位大师的占算改命,生了个小子。他邻居今年财运不济,生意亏了不少钱,听说此事,急忙找寻大师占卦。
  和尚听后,让车主掉头去邻居家。
  邻居家墙高院深,和尚在屋内来回踱步,口里念道:伏以释道,絪缊交感,神圣作而诚求必应。今有施主,为因财困,虔请众神佛,鉴临在上,诚感则灵,有凶报凶,有吉报吉,后环顾宅内。
  一柱香的功夫,和尚对施主说道,此院宅基原是阴宅,阴阳相合,本是吉兆,所以这些年走了财运。
  可有句话,施主却不知晓,有道是:江湖财,江湖散,不散有灾难。
  古往今来,贪者必衰。贫僧现有金漆木佛4尊,施主分置于宅院东南西北四个墙角,广聚财气,生意方可兴隆。
  和尚从随身布包里掏出4尊小金佛,摆在光亮的檀木八仙桌上。
  和尚在摆摊算命时,以备不时之需,在县城香烛店买下小金佛,每个15元。
  施主细思之下,觉得和尚言之有理,家宅下确有财神(该州府称坟地为“财神”,建宅院时不迁坟冢),这几年做生意可谓是顺风顺水。
  施主合掌躬身,问道金佛多少钱。
  和尚说相见是缘,不谈价钱。佛家讲求三六九,依贫僧,六九免去,随喜3000元。
  大年三十,佛像涅盘,和尚在春节前了却了心愿。
  正月初五,为金身佛像开光时,香炉青烟缭绕,善男信女虔诚跪拜,和尚给宝相庄严的金佛披上了自己舍不得穿的红斓福田袈裟。
  香客们散去后,庙门西南方停下了一辆黄色面包车。
  征地部门的工作人员在庙门外勘察测量,年后县里要新建一条道路,小庙在规划范围内,政府予以征收,和尚要尽快搬走。
  文物局还让捎了句话来,那几扇木窗棂是现代工艺品,不值什么钱,年前打的欠条作废。
  和尚双手合十,面向金身佛像,大笑道:罢了罢了,贫僧心愿已了,阿弥陀佛,心愿已了,阿弥陀佛……
  本文改编自电影《香火》

责任编辑: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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