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的故乡
2023-07-04 | 来源:本网
作者:陈辉
1
我一直在寻找着我的故乡,几十年都在丢失与获得里游弋。出了西安城向西北方向行走,越过秦都古城再走三十多公里,关中平原上的那个小村庄,是我的祖先们居住的地方。那是一个陌生而亲近的村堡,那儿不属于我。我在那里生活了很短时间,从来就没有感受到那里是属于我。
西安南门外城墙边的小居室里,在我喝茶吃饭歇息读书时,经常会在恍惚的状态里默然自问,这里又是我的什么地方哟?在我几十年的旅程里,就像一辆游走的马车一样,停靠过许多驿站去小憩,每一处又都是同样的陌生和亲近。以致我不敢设想,下一个驿站又在何方?
2
父亲是我行走的起点,每个人都是围绕着父亲在成长。我出生在青海湖边的金银滩上,那里是我父亲坚守信仰的地方。我的父亲是第一野战军的老战士,他从解放大西北开始,用双脚一路走到了遥远的青海高原。那个马兰花开叫作海晏的地方,是我的出生地并在那里度过了美好的童年。
1966年的夏天,由于父亲的工作调动,我们举家跟随回到了内地。这一次是坐火车直接到达陕西,在兴平乘坐马车回到父亲的老家。我是第一次乘坐火车远行,也是第一次把故乡丢在了远方,而去奔向另外一个故乡。
多少年过去了,我一直怀念那片芳草萋萋的土地。有一年出差到西宁,我抽空去了海晏一趟。那时已经是两眼一抹黑,对那里一无所知、一个熟人也没有。我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干什么、去找谁?可总觉得,有件事非要在那里去办,但是心里却又空落落的。
在县委招待所住宿就餐时,和一位老先生同桌吃饭。他问我哪里来的?我说西安。他又问我干啥来了?我说回家,不知道怎么就脱口而出“回家”两个字。在惊愕里他清楚了我的身世,意想不到的是,他对我的父亲非常熟悉。
他说自己是陕西渭南人,五十年代时支援青海来的,一直都在海晏县工作,那时候他就认识了我的父亲。我仿佛遇见亲人一样地感到亲切,当时就认为这里是我的故乡。其实,我也就真的是属于这个地方。
3
永寿梁向南开散的一条山头叫老虎㒎(Sa),山上一座据说是北巍时期的砖塔矗立着,塔不雄伟而显得有些孤单。塔的山脚下公路向南处有一块石碑,上面刻有一个大大的“虎”字,据说是杨虎城将军当年路过时写下的。眼前穿过的这条路是西兰公路,这个地方是永寿县的旧县城,它的名字叫永平,设县建治有一千四百年历史。
塔的东面是一条南北走向的深沟,在沟西边有一所名子叫“共大”(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的学校,父亲就在那里工作。学校后面不远的半坡上,有租用的一孔土窑洞,就是我们新安的家。一年多以后,父亲工作变动,我们搬家离开了这里。
后来我还去过那里几次,看看我们住过的窑洞、也看望善良的房东老人。我总觉得那里是故乡,虽然只住了短暂的时间,可安宁的环境、简单的生活、亲切的房东,给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也把我的温度留在了那里。有时候我想人与人的融洽交往,不在于时间的长短,而主要在于彼此的接受与尊重。可惜那样一处如同故乡的地方,在不经意间我又把它丢去了。
4
青海大漠的金银滩,比不了陕西关中的大平原,渭北高原的丘陵山,更比不了宽阔平展的黄土地。父亲就是我的故乡,父亲到了哪里,哪里就是我的故乡。1968年的春天,父亲带领我们一家人,回到了他的老家,一个我全新而又十分陌生的地方。
在这个什么也不熟悉的家园里,开始了盲人摸象般的迷茫生活。初来乍到的热情瞬间就消失了,你来我往的冲撞没有一点预习。故乡的亲情,即时就冰冷僵硬了。远道回来的家人,并没有受到温暖的眷顾。也许,族亲们认为我们的到来,会挤占他们的生活空间、影响他们的衣食住行,继而发生了一系列地无情欺凌。在利益的高地上,情感一文不值。
这是我第一次亲历残忍的伤害,时至今日,想起往事我仍隐隐作痛。到现在我都没有明白为什么,人性的丑陋总在亲情中、世上的欺侮多在家族里。看着骨肉根脉之间的伤害,明白了家人之间的漠然,是人世上最大的无情。这样悲凄的人情世故,莫不令人怅然痛心。
我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几年,体味了乡村的温热,也品尝了亲情的炎凉。在乾陵脚下那个秀丽的村庄,丰富了我涉世未深的心灵,滋补了我茁壮成长的营养。而故乡对我的印象,却始终是模糊的。在一个初暖乍寒的春天,我毅然迈开了坚定的双腿,告别了那片恋恋不舍的土地,去远方寻找我的故乡。
5
我一直在游走中寻找故乡,我不知道我的故乡是在何处。在浪迹天涯的行程里,却仿佛就在故乡的怀抱里徘徊。我那敬爱的父亲已经离我而去十几年,他一生用南征北战和勤奋工作,完成了对信仰的忠诚。也用辛劳养育我们并给予大爱恩情,如今安息在属于他自己的故乡。
回想老人家曾经给我说过“男子汉要四海为家”的这句话,使我在迷茫的寻找里醍醐灌顶。人生处处是家园,故乡何须桑梓地。偌大的家国河山幅员辽阔,哪里都可以成为家乡,重要的是故乡永远在心里。好男儿志在四方,在几十年的时光里,我几易其地多次移居,走到哪里我都把她当作故乡,住在何处我都觉得亲切温暖。
其实,故乡是一个情怀里的概念,她更大的意义在于精神的慰藉。人人都会有多个故乡,不能把唯一确定为故乡的定数。而故乡是在自己的脚下、是在游走的四方、是安放在心灵里的图腾。这些年来无论居住在哪里,我都会理直气壮地告诉别人,这里就是我的故乡。我并没有觉得这里的一切,和祖辈的那个故乡有什么不同,而所到之处更没有人把我当成外人。
在我过往的每一个地方,我都把它们视作故乡。每一处都是给我生命能量的驿站,我用虔诚的心情感恩这些地方、对它们给予故乡的敬仰是理所应当。也许,我还会开始新的游走,去寻找那又一个属于我的故乡。我奋斗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故乡。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
陈辉,陕西乾县人。作家、评论家、刊物总编。长期从事文化工作,作品散见于各类媒体达二百多万字,并获各级多种奖项数十次。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陕西省分会副主席。
责任编辑:韩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