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升虎

       在乔山畔南阳乡工作期间，我曾于1988、1989年两年中，与已故的宝鸡市村党组织书记标兵、市劳模、优秀企业家、西权村党支部书记吴升虎同志朝夕相处，结下了深厚的友谊。2003年10月11日，吴升虎同志猝然而逝，听到消息，震惊悲叹，他才47岁，如日正午，他创办的企业，正处在蓬勃发展的势头上，此时突作永诀，痛哉！惜哉！今晚，往事倏尔入梦，醒后难以入眠，索性午夜起来，将往事诉于笔端，以抒思友情怀。

　　1984年，南阳乡党委在调整基层班子时，新选拔上来几位年轻的村党支部书记，吴升虎同志年龄最小，当时不到30岁，笑眯眯的脸上还挂着一副娃娃相。西权村是个大村，由9个自然村组成，人口与土地面积分别约占全乡七分之一强，这么大的行政村，这么年轻的书记，领得住么？事实很快证明，乡党委没有看走眼，没有用错人，升虎以自己的行动，解除了部分人的忧虑，农田基建、渠道衬砌，公购粮入仓、果树栽植、计划生育等，凡乡上安排布置的各项工作，他样样走在前头。

　　乡上规定，每项工作排名前三名的村组，为其奖演一场电影，我是乡文化站专干，为西权村演电影最多。常演电影也只是泛泛接触，客客气气打招呼，真正与升虎交往，是在1988年。那时候，乡机关干部每年轮换下各村“包村”，轮到我去西权包村时，才和升虎有了密切交往，从此结下深厚情谊。在协助他搞好工作的过程中，我感到，他年龄不大，考虑问题却很全面，思路清晰，看法准确，点子稠，方法巧，还特别有耐心。这年，乡上决定筹建第二水泥厂，厂址就选定在西权村一个傍公路的小村庄附近，一切都议定妥了，施工放线时，这个村庄的一些人变卦了，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提出要求，并拔桩毁线，阻挠施工。这期间，真把升虎夹在两难之中，上面催促着解决问题，下面挡住不让施工，升虎领上一班人，分头下户，摸清情况，归类分析，针对具体人和事，议定解决的办法和步骤，东家出来西家进去，一熬一个通宵，算账对比讲利害，耐心劝导说长远，也开玩笑也抬杠，也争争吵吵，也喜笑颜开，说到乐处还总爱捅捅我：“老吕，你说咱这事秧不秧！”我是包村协助他工作的，尽己所能自不待言，经过扎实细致耐心的工作，水泥厂终于顺利开工了。

　　1989年初，乡上又轮换分派包村干部时，升虎来乡上找领导提议请求：“我们村就要老吕，让老吕继续包我们村。”此举既出乎我意料，也让我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配合不密切，工作不得力，很难受到这“殊遇”的，乡上领导还在机关会上讲这是“包村中出现的新现象”。受人滴水，当报以涌泉，我无涌泉，唯有卖力地配合他搞好工作。到年底时，我要调到县文化馆去，有一天他来乡上找我，一见面就问：“听说你要去县上？”我说还不一定呢，他听了欲言又止，两眼直勾勾盯住我，看他这神情，我催问：“黄鼠狼又给鸡拜个啥年？你痛快说。”他哈哈大笑，抓起床上的笤帚打我几下，这才流露心思：想思谋着瞅个项目，办个厂，劝我不要调走，帮他“谋划助力”。西权村的家底我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我表示怀疑，他便作践我：“我知道你想到县上高升去，你走，我不耽搁你的前程！”现在回想起来，升虎办企业的念头，是从那时就产生的。

　　1990年元旦刚过，我就离开了南阳乡，春节前夕，升虎领着西权村班子全体成员，来文化馆拜年“看”我，为我带来几张年画，一支钢笔，一本厚厚的黄色塑料皮笔记本，扉页上有升虎写的一行字，盖着村党支部的印章。这个笔记本，我只用来登记每年发表的作品，所以至今还用着，他去世后，我时不时端详他写的那一行祝福我的话语，回想着那天他们一班人拥挤在我屋里的所有情节，言犹在耳，历历如昨，睹物思人，而今却物在人不在，怎不叫人悲从中来！往事一件件涌到眼前。

　　1991年暑期的一天，升虎来文化馆找我：“麻烦你点小事儿，帮我写封信。”话说的轻松，可这信却不好写，原来，这信是要写给他们村一位在台湾的老先生，村里想办“谷物蛋白厂”，欲请老先生视情况而定，量力而行，为家乡助一臂之力。升虎和我商商量量，字斟句酌，尽量把意思表达得文雅得体，婉转明白，讲究语气，把握分寸，既不失村仪，又恭敬诚恳。正值酷暑，屋里热得像蒸笼，我执笔，他执扇，一把扇子搧两人，写了又改，改了又写，好不容易才称了他的心，我把信推给他，算是交了差。那料新的难题又来了：“把你品麻的，我给你搧扇子就这么容易？别想歇，还有呢！”他提醒我，台湾的汉字没简化，用的是繁体字，咱写的简化字恐怕他们不认得，得换成繁体字才行。你不得不佩服，他既想的周到又把人折腾得够呛，繁体字我倒是认得许多，但要写起来却是是而非不大对劲，没奈何，只好查字典，将所用到的简化字全部换成繁体字，这才算是交了差。

　　再和升虎见面时，已经是1994年春末，一天下午，升虎来了，只见他一脸倦容，进门只说：“让我眯个眼”，说着就一头躺倒在被子上，猴子的屁股，躺下不到三分钟就坐起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知道不，安装调试机器哩！”不等我问，他就眉飞色舞的说起来：机器到厂，安装调试，从西安请来技师，正在组装，八字见了一瞥，企业有了眉目，升虎的情绪显然很激动，说着说着又谈到办厂所费的周折和拉运机器回来时一路上的“历险记”，其中有个情节让人伤感，他讲述时也红了眼圈：腊月二十三日“祭灶”，按习俗，家里的灶神要清点人数，上天去要口粮，所以全家人必须到齐，可他们为了争时间，赶进度，力争“五一”节开机投产，就在“祭灶”那天出门拉货，“除夕”之夜，按说一家人须“坐夜守岁”，可他们拉货的汽车却在除夕之夜翻越秦岭，天又冷，坡又陡，路面上又结了青冰溜子，车轮打滑劈斜，好几次差点翻下山崖，坠下深沟，他们几个人蜷缩在机器箱子缝隙里，借以抵挡凛冽的寒风，冻得牙关打颤，心在嗓子眼里悬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翻下沟车毁人亡，“咱死了都是罪人！”幸好有惊无险，大年初一平安回家，才知道年迈的老父亲，除夕之夜守望在村头的路口上，等了整整一夜，说到这里，升虎哽咽了……

　　正是凭着这么一种拼搏精神，厂子终于按计划在“五一”节投产了。“七一”前夕，县委召开农村经济工作发展表彰大会，会上安排吴升虎发言，重点介绍西权村创办企业的情况，为此，升虎又来到文化馆，要我为他起草大会发言稿。我就将他讲给我的那些片段，择出几个情节加插进去，会议刚一结束，升虎就来了，说我写的发言稿很成功，感动了所有与会的人。我说不是我写的好，是你们干的好，是你的精神感动了大家。

　　1995年夏，我应升虎之邀，去他们厂参加首届职工文艺联欢会，他要我提前早来一天，说是有些节目要让我“辅导辅导”，我纳闷，他明知道我不擅长表演，让我咋辅导？等我去了他们厂，果然中计了：“把你美的，吊着光锤头不买票来看节目呀？”他指着一东一西嵌在墙上的大黑板，让我给他们办板报：“你在乡上时，办的板报我最爱看，今日也给咱厂里的职工露一手。”我嫌麻烦：办啥板报，写两条标语就行了。他眼睛一骨碌，马上说：“写标语也行，不过我有个条件。”等他把条件说出来，我的天，比办板报还要难：这两条标语，既要反映企业特点，又要振奋职工精神，既不能是大话空话，又不能是官话套话，一句话，只能用在咱们厂，别处用不上才行。看看，这题目出的刁不刁？我又没有思想准备，一时还真让他考住了，见我老半天挤不出一个字，升虎乐了：“没戏了吧？肚子里就装着那么几句词儿，今日这儿唱，明日那儿唱，就知道煎剩饭，叫你编个新的，看把人难成啥了？这下总算把你考住了！”让他连激带气，我也来劲了，要来产品说明书了解情况，看到谷朊粉的全名叫“活性谷朊粉”，其用途广泛，是十多个工业领域中必不可少的添加剂。我于是眼前一亮，随即拟出两条标语：“以谷朊粉的活性搞活企业”“以产品添加剂的性能为企业发展添力加油”升虎看了，大腿上一拍：撩扎啦，撩扎啦！当即让人将这两条标语写在黑板上。

　　从此以后，我很少见到吴升虎，只听说他一年比一年更忙，企业的发展一年比一年更快，短短几年间，他又先后创办了“酶法糊精厂”、“佳佳乐食品公司”、“圣丰乳业公司”等农字牌企业。我也不时从报刊、电视上看到，吴升虎被评为“劳模”、“标兵”、“优秀企业家”的消息报道，西权村也成为宝鸡市有名的小康村、示范村。

　　升虎去了，他走得太匆忙，去得太早太早，他去了，却把扼腕的悲伤留在家乡的额头上，把太多的遗憾留在企业发展的步伐中，在我的印象中，升虎是个有魅力的人，是个一心想着让别人受益的人，是个能让人感受到什么叫真诚，什么叫火热的人，是个让人难以忘记的大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