栅拦门的魔力

　　两幢楼，都是六层，一北一南，中留空地。地原属基建材料库，结束后仍占着。里边有几间油毛毡工棚，破烂得摇摇欲坠，雨天但听阎王煎油锅的噼叭声，风天常见吊死鬼拧绳的杂耍术。空地长满荒草，零碎地堆放着一些木头、钢管、瓷砖等物。物能诱人，不久多半值钱的或不值钱但能排上用场的东西，被头头脑脑们以各种借口和手段私到了家，空地遂成了孩子们独霸的领地。孩儿们玩到亡命处，忽通得一点儿灵犀，便学了大人样，隔三叉五地把所剩之废铜烂铁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去卖了破烂。这才惊动官家，想了一招，拉得一车青砖，砌起围墙五六十米，再安一栅栏门，这空地便成了一个别致的院中院。
　　说起这栅栏门，乃绝对的青杠木，击之铿锵犹金属之音。四根横档，穿以二号罗纹钢，坚不可摧。锁是当年生产队粮仓所用之铁疙瘩，状如称砣。整体形象与日本鬼子集中营和两犬加一言的铁窗别无二样。如此固若金汤的设防，小子们却视为小菜一碟，只消仄身一纵，好似孙猴儿施展了隐身术，出入如神走。这更恼了官家，索性设了门卫，贴了告示，又有保卫处巡逻，但仍防不胜防，小子们神出鬼没地愈显张狂。
　　暑天一日，不下雨，不刮风，天热得燎人心肝肺。唯有这帮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贼胆不小，仍与鼠虫蚊蝇重演那阎王煎油锅和吊死鬼拧绳的把戏，喝五吆六的好似蹩吵蛋。然一个蛋字未吵出，忽一声尖叫，吓得个个匍倒在地。待抬头看时，只见一仙女身绕白云，手足四舞，从六楼飘然而降。“天女散花!”小子们喊声乍起，那天女便鹞子大翻身地跌落下来，霎间脑桨四溅，血花飞落。孩儿们尚未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早吓得哭爹唤娘的落荒而逃。半时过后，大人们得知果然应验了当初的闲话，都蜂涌而至，却无论如何总打不开将军把守的栅栏门。此时感动一闲游的气功师，忙四肢运走，气足丹田，哐铛一声，铁疙瘩即成两半。人们雀跃入内，于是就号脉，就掐人中，就送医院，就进太平间，就献出人道主义的最后一片虔诚。
　　孩儿们是永远不会关心这位蜜月新娘跳楼自杀的因果经过的，但那天女散花的惨状却像拉洋片似的定格在他们心灵的画布上。这便使阎王煎油锅和吊死鬼拧绳的把戏有了生活依据，使日本鬼子集中营和两犬加一言有了直观的可视性。这画布，这根据，这可视性，把栅栏门描绘成一座阴森恐怖的魔窟。很长时间，小子们大有谈虎变色的恐惧，上学绕道走，天黑不出门，一人不独行，梦中常见鬼，更不消说越栅栏门半步去称王称霸的了。
　　几年后，那栅栏门仍开着，也没了告示，没了门卫，没了巡逻，而大人小孩却都不再光顾朝拜，其安全度和保险系数是任何官家谕令所难以达到的。一日傍晚，两赌家至此，见这番情状，心中便有了一座无形长城的形象。翌日，栅栏门上果然挂一小牌，上书“仓库重地闲人免入”字样，人皆愕然。从此，那阎王煎油锅的噼叭声就不再断，吊死鬼拧绳的杂耍术就愈演愈玄。这美妙的音像给机关大院平添了无限风情，人们的心就不再恐惧，反倒格外地平淡不惊了。

　　

　　【作者简介】梦萌，陕西咸阳人，大学中文系毕业，高级政工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长篇小说《爱河》《悲喜娱乐城》《倾城》《金喽啰》《新部落》，中短篇小说集《绿太阳》《和谐的比例》，长篇纪实文学《水经泽被》，文论集《论梦萌与梦萌论》，散文集《随意即风景》《多梦人生》《真情最好》，报告文学集多部。小说《爱河》在省台长篇连播，散文散见于《散文》《中华散文》《读者》等各类报刊，有的作品介绍到国外。